2013年4月18日 星期四

轉帖彭明輝先生「這樣子的一流大學?呸!呸!呸!」

說的雖是理工科,但其中批評的觀點,與我們目今的人文學界庶幾近之。譬如這一段:
系上徵教師,一位拿過吳大猷青年學者獎的本土產博士來應徵,著作等身,年紀小我十歲以上,論文數量超過我一倍。我一看就知道又是受過量產訓練的人,到處都是一稿多投的痕跡,至少灌水五倍。再仔細讀論文,這個研究控制的人卻連最基本的控制理論都搞不清楚,專門玩一些最新穎的噱頭。我在初選時把他剔除,卻被迷信「吳大猷青年學者獎」和論文篇數的同事把他拉進來,堅持要給他口試機會。口試時我不在場,只聽同事轉述在現場聽到的一句耳語:「彭老師真的很厲害,不用見到本人,就知道他的觀念薄弱,論文灌水。」
「專門玩一些最新穎的噱頭」可以和我們的「大肆使用西方理論」齊觀。西方理論之發生有其社會背景歷史原因,與東方的文化脈絡不盡相同。沒有這一點認知而一昧套用,無異於張冠李戴。但這世上糊塗的人是占了大多數的,所以此輩中人往往就不怕沒市場,祭出幾個看起來深奧艱澀的理論字眼,就唬得眾生目瞪口呆,屁滾尿流。糊塗得無可救藥的生靈,簡直就直接頂禮膜拜,俯首稱臣,奉為圭臬,看成一代宗師。

見:這樣子的一流大學?呸!呸!呸!

2013年4月15日 星期一

成見

一般人,在較少的時間對於自己底知識發生懷疑的反省。大多數人,在大多數時間以內,都以為自己底知識絕對可靠。各人底知識,或來自感官,或來自傳聞,或來自傳統,或來自集體,或來自測度。一般人對於由這些來源而得到的知識很少經過理知的過濾作用。於是,這樣的一些知識,沉澱到意識之海底,就變成所謂成見。新來的由感官而得的知識材料,由傳聞而得的知識材料,或聯想而得的知識材料,就在這些成見的沉澱基礎上生根。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久而久之,年紀大了,就成為成見累聚起來的珊瑚島。珊瑚是很美觀的。許多人之愛護其知識亦若其珍愛珊瑚。凡沒有反省思考的訓練與習慣的人,最易堅持他們底成見。這類人底知識,較之有反省思考的訓練與習慣的人之知識,是更與情感、意志、好惡,甚至於利害關係糾結在一起。所以,你一批評到他底知識,立即牽扯到他底情感、意志、好惡,甚至於利害關係。可巧,這類人底知識偏偏常常是最不可靠的,偏偏常常是最經不起依經驗來考驗的。於是,他們底知識之錯誤由之而被珍藏。而且,如果種種外在條件湊巧,他們再依此錯誤做起點向前發展,那末人類古今的大悲劇便可由之而衍生。
——殷海光《邏輯新引》。

2013年4月14日 星期日

自由廣場





Negaraku,Tanah tumpahnya darahku.
Rakyat hidup, bersatu dan maju.
Rahmat bahagia, Tuhan kurniakan,
Raja kita, Selamat bertakhta!
Rahmat bahagia, Tuhan kurniakan,
Raja kita, Selamat bertakhta!
(我的國家,我生長的地方。
各族團結,前途無限無量。
但願上蒼,福佑萬民安康。
祝我君王,國祚萬壽無疆。
但願上蒼,福佑萬民安康。
祝我君王,國祚萬壽無疆。)
——馬來西亞國歌Negaraku(“我的祖國”)

中學畢業後,有多久沒正式唱完馬來西亞國歌了?這幾年間,總共有三次,我竟是在台灣唱完這首歌。地點永遠如一,那便是極具象徵意義的“自由廣場”。


來到自由廣場,只見人影疏疏落落,場內的鴿子剛好填補了這份空疏。

自由廣場的天,依然是陰陰的天。按理說,台灣的四月天,該是風和日麗的。但這幾天卻陰得厲害,連合該在這個月怒放的櫻花,也早在上個月尾,草草謝幕。

氣候,不再是以前的氣候。


自由廣場的牌匾正是題作“自由廣場”四個大字。在二〇〇七年以前,原題“大中至正”,出處固然是來自王陽明的《傳習錄》——“粹然大中至正之歸矣”,但似乎和“蔣中正”的試圖被“神化”也含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所幸,二〇〇七年末,綠營政府爲了祛除蒋化,毅然卸除“大中至正”四字。我想,這一卸除,除了帶有新故替換的意味之外,同時也代表著獨裁思維的正式落幕,政治自由的興旺延續。

然而,政治自由絕不是終極目標,它只是一個起點,一個建立美好社會的先決起點。它就如台北的自由廣場,看起來廣袤舒心,但是,卻只是什麽都沒有的一片地基。

人,一要生存,二要溫飽,三要發展。在政治自由這片廣場上,首先要擺脫的,是經濟需求的壓力。沒有了這一層壓力,才能好好的建設心靈和陶冶精神,以求獲得更幸福的美滿生活。試問,連這一點自由都不願讓出來的執政黨,略見端倪便極盡摧殘之能事,又如何肯讓經濟、教育、媒體、文化、宗教都自由自在地平等發展呢?

政治自由,這座島嶼已經有了。而遠在南洋的那片土地,則只是在有望獲取這份自由的起步。

終於,唱完了國歌,正要解散之際,低頭一看,腳邊有幾根鴿羽。俯身拾取,心中浮起了這幾個字:自由廣場無所有,憑君翱翔寄自由。

天佑大馬!

2013年4月5日 星期五

國會解散,普天同慶


星期三早上,國會一宣佈解散之後,我一整天渾身不自在。心焦情急,不知該如何是好。

平時,在朋友堆中,所談的話題,除了書酒女佛,還會略及政治,尤其五年前三〇八吹起了一陣反風後,更是不少人茶餘飯後的談資。當然,我對政治觀察不敏,對國內很多議題,不過一知半解,所依憑的政治理論,都只是「書呆子式」的背書——知少少扮代表。反正,只要站在普世價值的立場上,從人出發,凡不合理於人的,便大言炎炎。例如,過年回家時,碰到幾個正在當實習教師的準「公務員」朋友,聽他們對待投票的態度時(「不投執政黨,就會被上面動手腳,如調去偏遠地帶執教」),便會忿忿不平地夾敘帶罵了好幾回。

然而,這段期間,每當有朋友問我:來屆大選會不會回去投票。我大抵答道:「看什麼時候吧。要是能在假期期間就好了。機票很貴啊。不然如果亞航送票,我肯定回去投!」並且不忘為自己補上這麼狡猾的一句:「而且我的所在是吉蘭丹州。吉蘭丹向來就是反對黨的堡壘,即便我不回去也不要緊的啦。」不止求取「心安」,連「理得」也要一併收攏。在這「心安理得」的背後,閃耀著「七八百塊馬幣,夠我買好幾堆書了」的自私心態。

這是很鄉願的。

該來的,始終要來。國會竟然就真的在前天解散了。

我知道,這一解散,所代表的意義,與過去五十多年來,是非常不同的。我也知道,馬來西亞的命運,是天堂還是地獄,經此一役,會立馬分判(當然天堂地獄只是簡單的劃分,黃金世界?還遠著呢)。我更知道,我以後,仍然會定住在這個家園,一個目前正在步向滿目瘡痍(單單治安敗壞這一點就很叫人驚心膽顫)的準腐爛家園。要是再讓執政黨繼續執政,原本存在的問題,只會繼續惡化。屆時,我們很多子孫,淪為「馬傭」的可能性,極大。這就如一個腐壞的木瓜,裡邊已長滿蟲。若此時仍選擇繼續為它灌水,只會導致瓜蟲變得腦滿肥腸,滿得掉出來,爬到別處木瓜上,繼而將所有木瓜饞食殆盡。

水,就是票。冷漠,則是肥料,只會助長瓜蟲的滋繁。

我心情七上八下,右手不停按住滑鼠,在《當今大馬》、臉書所加入的時事評論人和凈選盟專頁等等,上上下下,來回滑動。其實,在內心最深處,還是很不願意砸錢買票回去投給一個在我心目中穩勝的議席。尤其,當我知道我身旁很多同仁都選擇當郵寄選民後,就更加強了我這種鄉願式的想法。

「頂多,就當郵寄選民吧。」

但是,心裡卻又響起另一把聲音。

「你這傢伙,平時誇誇其談,臨了卻這麼鄉願,給你再多的錢買再多的書,也都沒用的啦~平時對那些縮手縮腳的人嗤之以鼻,到了實際行動時,縮手縮腳的反而是自己。這不很窩囊?」

頓時,私欲和情理,陷入膠著狀態。

彷徨之下,我向一位師長,透露了這點掙扎。

「國難當前,當然是回來啊~我所在的選區,也是反對黨穩勝的,但還是覺得有必要回去。」

蜻蜓點水,疑惑頓逝。其實,只要仔細想想,本來就應該如此的。

我的心焦,我的情急,實在無謂。


後記:
這裡就以鈔錄當天在臉書的「宣言」來作結,權作以後回味的書籤。畢竟,這真是空前的決定。而我知道,我這一回去,家母以及兄長,可能會認為沒此必要。也罷,反正,先斬後奏,勝過以後被腐爛政權斬了,也無處可奏:
國會解散了,抉擇也來了!在「郵寄選民」和「砸錢回國」之間經過一番思想鬥爭後,終於痛下決定,待投票日一定,就砸錢買機票回國,參與見證這次有機會改朝換代的歷史性一刻!(請教長輩後得知,郵寄選民極有可能變成國陣的空降部隊,所以,若非不得已,還是選擇回去吧。) 
這次大選的前路如何實在難定,尤其一想到那些政客會耍盡一切骯髒污穢的手段便不免擔憂。但是,我由此而知,有這種彷徨的感覺才是希望的萌動——這種不確定正是希望!至於近期一直在周遭充斥諸如「513種族暴亂事件即將重演」、「國陣倒了馬來西亞將有一場暴動」的言論——我不管散播此類白色恐怖的你、你、你是別有居心的還是收了國陣糖果的乃至真的是因為無知而由衷怕死的,請閉緊你們的狗嘴吧,別再危言聳聽!我只知道,國陣這次不倒,別說下一代子孫,即便是你、我、他,也難有一個安寧的日子過!別忘記,分蛋糕制的教育制度、消費稅的蠢蠢欲動、還有稀土廠的威脅、人權的不平等、平面媒體的媚國陣,這些問題一直存在,平時的我們難有作為,所以這一次,就用手中僅有的那一票來決定自己的未來吧!!! 
記得如今被獨裁中共監禁的劉曉波說過:「一個弱智民族,必然迷信統治者編造的謊言,對獨裁者的恩惠感激涕零,在恐怖政治面前唯唯諾諾。那些已經開上好車、住進豪宅、吃盡大餐的國人,他們所能期望的最好生活,仍然不是自立自尊的現代人生活,而是坐穩了奴隸地位就心滿意足的生活。」此志。

2013年4月2日 星期二

禮的要義是「不平等」


在研究室繙讀李零先生在台灣出版的《喪家狗:孔子不矯情》,看到這麼一句話,「禮的要義是『不平等』」,頓時會心一笑。恰好研究義理的學姐就在近旁,她轉過頭,問道:「你幹嘛忽然笑起來?看到什麽那麼好笑?」於是拿著書,湊過去,指著這句話,道:「X姐你看!說得多好玩,好一針見血啊XD」

誰知,抱著「好玩」的心態所說出的這句話,卻引來一陣「撻伐」:「太偏激了吧~『禮』的意思哪裡是『不平等』……」然後就開始你一來我一往地「相互撻伐」。(其實就只是平和的討論,而不是劍拔弩張捍衛真理式的辯論。古往今來好多哲學家、道德家、宗教家都在叩問真理,然而,到頭來也就只是莫衷一是各自表述乃至落個相互傾軋的無聊下場。真無聊。)

後來,再繼續往下看時,原來李零有在後邊間接地為這句話做了解釋:
有子說過一段話很有名——「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學而1·12】),這很符合孔子的想法。 
孔子曾說「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子路13·23】),禮是三代所設,那三代是什麽?只是小康,不是大同。孔子嚮往的是「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的大同世界(《禮記·禮運》),但他所謂的大同世界只屬於上古盛世唐虞,不屬於三代,三代(及至後來的文明社會)都是以家庭、私有制為立國之本的小康社會。小康社會只講和,不講同;孔子說的「和」是和諧,「同」是平等,他不講平等,只講和諧。所謂和諧,不是為和而和,而是把客觀條件上的不平等也一起納入「禮」的秩序中,防亂於未然,也就是找到「禮」這個辦法讓闊人和窮人能相安無事地共處,讓窮人和富人一起樂和;這是靠禮來節制和維持不平等。這是禮的實質。
所以,君子講和諧,小人講平等,這是必然的。禮的目標是和諧,不是平等,因此禮將人分成三六九等,借等級立秩序,這就叫「和」。《墨子》講尚同、兼愛,這是針對孔子。不錯,孔子的禮講究的是「別」,即便是「仁」也同樣愛有差等,並非平等、博愛。
李零先生所說的「君子講和諧,小人講平等」,感覺上他在這裡指射的「君子」和「小人」並非階級身份的意義而是道德價值上的分判,不過,我傾向以階級身份義來理解這兩個對等稱呼,也就是:君子是指處在社會上層的貴族之流,小人則指處在社會下層的平民百姓乃至丫鬟小廝。

按照上邊引文的意思來看,要想和諧,就不能平等。父子平等、師生平等、上司下屬平等,就會變成父不父,子不子,師不師,生不生,天下大亂。所以,在瞭解人人生而不平等這基本觀念之後,必須約之以禮,使得大家「能相安無事地共處」,如此才是「禮」的真諦。因為,只有知道「不平等」,且嚴守「不平等」的價值所賦予的尊卑上下,社會才能和諧。《論語》中就有好些孔子要大家(特指他的學生,尤其是他的窮學生,因為孔門子弟以窮人居多,而他們的窮大抵都是源於出身低階之故)安貧樂道的章句。奈何後來的齊天大聖美猴王不知平等為何物,妄想齊天地壽日月,結果搗得天界不寧地府不靈六合不平。

時至今日,在人權、自由、民主意識那麼高漲的時代,在明文規定下,以法律人已經成為普世守則(這「人」自然就包括了公卿貴族平民百姓),大家只要奉公守法,不跨越出界,一切都好商量。但是,在有些深受傳統習俗燻染的國度,流傳在社會而非明文規定的「禮」,仍然有其制約作用。譬如,韓國、日本這兩個受儒家文化影響的地帶,上下尊卑分判得很嚴格。一個在韓國念研究所的朋友就說:在韓國,要是年幼的沒以尊稱稱呼年長者,那鐵定是要惹人非議的。年長的敬年幼的一杯酒,年幼的不能說不,只能恭敬道謝然後喝下,並且過後要給年長的倒酒。諸如此類。

因此,對於「犯上作亂」的人,往往會被「道德大家」、「宗教人士」嗤之以鼻。譬如,我國有些群眾認為凈選盟的出現就只會破壞社會的安定,乃是一群不知足的作亂分子在煽動民眾,最終目的是爲了獲取私利而已。於是,爲了安定和諧的社會,大家要安守本分,不要作亂,必須尊敬首相、愛護部長,萬萬不能發出「部長,我認為你是一個偽善的部長,你是一個滿口謊言的部長,我認為你是一個不知悔改的部長」這等不知尊卑上下的「侮辱性」言辭,否則就會被滿口仁義禮智信(「恥」呢?)的道德家與神愛世人的宗教家撻伐這小伙沒有家教不知禮數的。

在這裡,「禮數」就成了政客所假借來行兇的工具,是他們用以包裝自己政治謊言的糖果皮,並不是儒家文化本身所要造成的結果。但是,有時臨睡之際也不免納悶:古往今來,儒家文化怎麼就那麼容易被政客利用?這小哉問只好等到哪天作夢看見孔子時求他老人家指點迷津了。阿彌陀佛~

對了,由西方所帶來的政治文明,除了人權、民主和自由之外,也講究「共和」(Republic)。至於此「共和」的「和」與彼「禮之和」的「和」在本質上有何異同,則又是後話。

……

直到後來,當我再把上引那段話給學姐看的時候,她才「哦~」了一聲,道:「原來他是這麼定義禮的『不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