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30日 星期二

聽死觀死感死——悲劇的覆滅

柯條未曾損,盤根不曾移。同類今齊茂,孤芳忽獨萎。仍憐委地日,正是帶花時。碎碧初凋葉,落紅尚戀枝。乾坤無厚薄,草木自榮衰。欲問因何事,春風亦不知。——唐·白居易〈薔薇花一叢獨死不知其故因有是篇〉

昨天,目睹了一個生命的流逝。「嗙!」一聲巨響後,所有人——第一樓至第十二樓——均第一時間往遮欄處靠,幾百幾千雙眼紛紛搜尋那聲巨響的來源。是女生,二十來歲模樣(然而據今天新聞報導說是三十五歲),臉蛋端秀,血不停從她下半身漫延,是失足而墜呢還是蓄意而墜,我不知。頃刻,五來個好心人士給她做人工呼吸,一個累了換另一個,如此循環往復,過了三十分鐘,依然沒蘇醒。直到一襲黑布將她給包裹後,我才離去。

我想,這場意外,應該足夠多事的人們(如我)「回味」上幾天。衹是說,「她未必知道她的悲哀經大家咀嚼賞鑒了許多天,早已成為渣滓,衹值得煩厭和唾棄」。過了幾天,事情淡了,回味的價值也貶了,她也就真正地死去了——誰也不會放在心上。

後來聽聞那位小姐原來有憂郁癥。


說說她的死。如果真是她自己所選的,我感到欽羨(好干脆俐落,如此就避開了人世間的所有苦)。伯夷叔齊餓死首陽山的死法,今難再見,因此之故,我猜想她應該是因為難忍之苦所以選擇了死(都說了人家有憂郁癥,不是因為難忍之苦還能因為甚么?)。難忍之苦有如失戀、破產、患絕癥等等,不是說因為她不怕死所以才選擇了死,人多是貪生怕死,衹是因為生時已有苦,所以才避苦捨生尋死。那些假道學的人們,我強烈要求你們別又自以為是的發表一番謬論來輕蔑她,畢竟每個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一旦超過了那極限時,便是要求解脫了,而死,往往是他們能想到的最好解脫方法。對死者而言,死了,一切悲劇就覆滅了。衹是說,若沒有那難忍之苦,誰會捨得去死,她也會和常人一般平凡開心地活下去的。

說到死,這是我從小把玩牛角尖時最愛鉆的課題了。然而鉆了那么久,至今,我仍不確知,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未知生,焉知死」,是對的。再說生死問題大都是有了一定年齡的人才會去碰的,以我如此稚嫩的年齡而言,在此小談生死,大放厥詞,實在是於理不合。但俗人(如我)往往就是如此犯賤,對於越是不知道的事物, 就越是有興趣知道。

家裡信奉佛教, 遵循的是南傳教義。家母每朝起床後做的第三件事便是在地上鋪草席,草席上擺設小案,案上擺一本經書與盛水的佛器,手中拿著由一〇八顆珠子串成的念珠。準備就緒,張開口,鼓動舌,總是以南無塔剎起句,於是乎開始了一日之計。(第一件事是沖涼,第二件事是給先人上香)。我便是在如此背景中長大的。因此,對於死亡的概念,一言以蔽之,曰:「輪囬轉世,善惡有報」是也。即是說,一個人,死後仍會生,生後還會死,死的衹是軀殼,靈魂則永恒不滅——生命是輪囬的,死了仍能重來(忽而想起「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的鳥話來)。

然而,越長越大,對於這種生死循環的概念,卻逐漸變了質,皆因不知在幾歲的時候起,有個疑問生發在我腦裡,這疑問讓我從相信輪囬到質疑輪囬,即,如果靈魂不滅,生生不息,那么,地球上的人口的滋長該如何解釋?這些多出的靈魂究竟從哪里來?自那時起,對我而言,死,不過是滅的同義字,滅後,則永恒消失,不復轉生。說到這裡,怕且有人要問,「那么生命有什么意義」。這是人生哲學上永恒的爭論,我不是哲學家,自然掠過不談,衹是說,對我而言,生命是無意義的,所以當我看到那位小姐靜靜的躺在地上時,心中雖蕩起了一陣波瀾,但頃刻即止,就好像去戲院看悲劇時, 還錢買眼淚,戲落幕了,眼淚也就止了,或者如亞里斯多德所說的,「觀看悲慘事件能夠使一個人的情感得以抒發」,即此之謂歟。若躺在那裡的換作是我熟識的人呢?我會如何?我想,我會流淚——這是正常的反應,超脫如阮籍者在聽到母親的死訊時沉默了五分鐘後不也是心慟難當咯血昏厥?雖然有不少人說他衹是表面上超脫。不是說看輕生命就不會因生命的流逝而不感傷痛,畢竟落紅也是有情的。然而哭過悲過,我還是我。

生孕育死,而死又不過是走向生。

《牡丹亭》中那位懷春少女杜麗娘,看到園子裡「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坦,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時,不禁想起夢中情人對她說的「衹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似水流年……一陣風後,杏墜春消,結果?甚么也沒留下,似水流年,來去無痕,我們衹不過是在那不仁的天地中被當作芻狗來玩的其中一物,倘看到芻狗們不受控制了,祂就爽爽來一場大洪水,湮滅萬物,從新來過。不過上帝我想對袮說,如果下次再要放水的話,請別通知誰誰造甚么方舟了,就干脆點,甚么都別留下,一了百了,永絕後患。善哉善哉。

「今來古往無不死,獨有天地長悠悠。」


「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悲夫!

2008年12月13日 星期六

孤懸天地間

夜中不能寐 起床至公園
身顫侵寒煙 前愆百慮煎

葉上一蝸牛 瑟縮螺殼間
匍匐有牽掛 沉湎歲月淹

夜間獨徘徊 風起舞塵喧

風停塵囂止 茫茫奈何天

往者難再諫 情誼不再鮮

獨坐秋千上 孤懸天地間

月兒幾回變 人事幾回遷
長夜空寂寞 無語問蒼天

後記:
許是下午喝茶太過,咖啡因作祟,導致如今怎么翻怎么覆也不能睡。想起友人說今夜的月亮是十五年來最大的,於是孤身走去公園……
月色確然明媚,有稀星點綴。難得沒人,就順便蕩了一會兒秋千。不經意看到一隻蝸牛,靜靜不動的,不知是沉睡著還是沉思著……
終于還是囬了房,依然難入睡。心血來潮,翻回那年的書函,一張張一字字沉緬一番……
字跡如舊,我於是惦念著,尋味著,這種遮蔽的欣慰,卻因為人臉的全非,心裏也很起了一陣莫名的傷悲。
也罷。恰如孫綽所言的:
「樂與時過,悲亦係之。往復推移,新故相換。今日之跡,明復陳矣。」

2008年12月8日 星期一

買書記

王力先生對書生與書曾有過如此妙:「如果說梅和鶴是隱士的妻和子,那么,書該是文人的親摯的女友。……如果負債的話,債主就是舊書鋪的老板。這種情形,頗像為了一個女朋友而用了許多大可不必用的錢。另有些人把每月收入的大半用於買書,太太在家裏領著三五個小孩過著艱難的日子,啃窩窩頭,穿補丁衣服。這種情形,更像有了外遇,但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了。」

兩個月前,在圖書館獨據一桌時,冀、達二君同時出現。打了聲招呼,他們往我處走來,據椅而坐。寒暄時,冀兄很興奮地對我們說:「卓越有促銷!油運費一個包裹衹計人民幣七十,而一個包裹大約可以裝二三十本書,換來馬幣計算的話就超便宜的!」這消息吹皺了三池心湖,各自暗中盤算回到家時定要上卓越網好好看一看要買什么書了。 不出所料,在方老的援手下,買了很多很多的書。

那之後的一個月,綠野辦了書香,在城邦的菜市場內也搜刮到五來本遺珠。後來,茨場街的大眾大清倉,折扣高達80%,知道這消息後若沒「趁火打劫」,則實在太對不住自己的良心了。於是,「無視一切,直奔那賣書的地方」,就算買後荷包淌血難止,也仍舊不理會,至多也不過挨面包止血。用鄭振鐸的話來說,便是因為遇著了「喜歡得弗得了」的書時,便再也難理性思考了。我想,這是我買書買得最兇的假期了。

「你房裡那么多書,能看完么?」對於這問題,我通常會有兩種答案,因為我把問這問題的人分成兩種人--一為家人,二為俗人。前者,我會說:「就一本一本慢慢看下去咯。」至于後者,我則會戲虐地說:「沒啦,我買了都沒看的,衹是買爽當擺設嚇唬人而已,以後分分鐘可能會丟到廢紙場或燒烤時用來生火的。」就這樣打發掉這些俗人。說俗人,其實也不含褒貶義的,畢竟我自己便是俗中之俗,更愛俗人也愛俗物。衹是說,一個有識之士是不會發出此等無識之問的。

說回買書。


在大眾看到三本余英時文集時,心裡雀躍了一陣。避免走寶,立刻掃下。這套文集共有十本,之前就想收藏很久的了,苦於不菲,此番卻衹以不到二十塊錢便買到了其中三本,心情之激動,當真如杜甫所說的「漫卷詩書喜欲狂」!此外,陳平原的《老北大的故事》也讓我回到家後即翻翻摸摸,幾不能釋手。看著書中附錄的老照片,神思也不禁飛馳到五四那個年代。太炎先生及其弟子,還有許多的文化名人,都曾停駐北大。師生間毫不客氣的對話--如有一次胡適之講佛學講得興致勃勃時,有一個同學氣沖沖地站起來說:「胡先生,你不要講了,你說的都是外行話!」說完,那同學坐下,胡適先生也沒生氣,還是照舊上課。--這種「我愛我師,我更愛真理」的紅樓精神,都讓我非常神往。順便說說,沿用至今的北大校徽,便是出自魯迅先生的手筆。

北大北大,何時方能一親其芳澤,哪怕衹是參觀也好。

2008年12月4日 星期四

不讀書而又不求甚解

「『不讀書而好求甚解』,幾成中文系學生的通病。尤其是「才氣橫溢」的北大學生,更是喜歡高屋建瓴,指點江山,而不習慣含英咀華,以小見大。重理論闡發而輕個人體會,重歷史描述而輕文本分析,我擔心,長此以往,文學教育這一最具靈氣與悟性的課堂,將變得嚴肅、空疏且枯燥乏味。有感於此,本課程轉而強調讀書時的個人體味、研究中的問題意識、寫作中的述學文體等。」(陳平原《從文人之文到學者之文--明清散文研究》)

以上這段話乃陳氏於北大所開的明清散文研究課程(類咱校的「元明清文選」,自然,此所指者不過課程名字之相像而已)對他口中才氣橫溢高屋建瓴指點江山的北大生的開場白。
關於「不讀書而好求甚解」這句話,追根溯源,當是化自孔子對子游的「蕩人」之誨,即「好知不好學,其弊也蕩」是也。對於「幾成通病」云云,我看後之所以會心 一笑,并對冀兄說「罵得好」,乃有見於如今自己與周遭同學的學習態度,皆因自己實在懶散,卻又對各方知識有濃烈興趣,自然而然的就對號入座了。之所以那么憧憬五四,就因為那時代的讀書人大都學貫中西,通今博古,甚至音樂畫像均有涉獵,是通人而非殘障人。
陳平原這句話是對北大生說,所以自有其一定道理在。如果他來到拉大中文系對我們重復一遍的話,則實在是沒道理可言了。皆因我們求學態度乃「輕理論闡發」 而「重個人體會」,甚么甚么文選也好,甚么甚么專題也罷,都是很「重個人體會」的。當然,我不是說重個人體會不好,正如某先生所言,「我教哲學呢, 最終目的是希望你們能將它們應用在生活上,好讓這些哲學知識在你們遇到困境時能夠給你們有不同的思考空間,這樣子就能夠從容地面對難題了,知道嗎?」 教書先生的良苦用心,我還是體會得的,祗是說,物極必反月盈則虧,太多的「個人體會」,如此不著邊際天馬行空,會漫無所守而終致「蕩人」的。對了,那位先生語重心長說完那段金玉良言后,我第一個反應就是,「天,又要灌雞湯了」。俺虛不受補啊。再說,你先天殘障就先天殘障了,再怎么補也醫不好的了,不會因為懂了幾堆道理後就煥然一新,從此變成仁人孝子的。

可以說,我校課程大多是偏重於個人體會的,所謂「好求甚解」是也,亦即是「多思」。這也無可厚非,因為我們眼前的實際生活依然是思想的源頭活水,「學而不思則罔」嘛。那些訓詁、目錄、版本等等,學來何用?死板板的一套東東,對思想并沒助益,更不會幫你成為一個大作家,反而七把劍五把刀藤井花等,這才是生活的圭臬,思想的主流,皆因其說處處貼近自身,能夠激活天馬行空的思維方式的。當然,先生們也是知曉「思而不學則殆」的,衹是說對於咱這群「才情橫溢」又「好為人師」的中文系生而言,走的路子是魏晉玄學派的,雖然祗得其末流,但怎說也高人一等,見山不是山了。噢,聽說下學期的甚么甚么創作,又好像是非常著重個人體會的課程了。 趁還有一個月時間,我要趕緊天天打坐,學學釋迦,日日苦思冥想,超脫人世的羈絆,以便達到見山不是山再晉升到見山還是山的最高境界。呃……上完了能否成為大作家我不懂,但是,多多少少應該是有資格當個小小導演,出來社會時有一技傍身的了。

后記一:昨夜,我夢到我去了北大,旁聽了陳平原先生的課時,他說:『好讀書而不求甚解』,幾成中文系生的通病。尤其是「好高騖遠」的XX學生,更是喜歡得意忘言,見山不是山,而不習慣含英咀華,踏踏實實讀書。重個人體會而輕理論闡發,重文本分析而輕歷史描述,我擔心,長此以往,中文系這一最具靈氣與悟性的課堂,將變得輕佻、浮華且不著邊際。有感于此,尼采的『上帝已死』或羅蘭巴特的『作品一出作者即死』的說法,將從此在此課程中完全摒棄,從而回到『知人論世』的傳統學習方式。」夢裡所聽得的,醒來後還是總覺不對勁。後來想一想,將「好」改成「不」,即「不讀書而又不求甚解」,方是我那無可救藥的病癥吧。

后記二:雜亂無章,亂說一番,不知自己正表達什么。無法度,我受雞湯餘毒頗深,難免就偏重於個人體會了。
后記三:此文原是想回應冀兄的〈不讀書而好求甚解〉,但寫了幾行後,卻變成騷體文了。「吐盡泥水也吐不盡牢騷」,還是就此打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