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1月27日 星期五

無聲的……

宋以前,在中國印刷技術仍未那么發達時,流傳至今的詩詞曲賦,除了口耳相傳,所倚靠的,便是「涂鴉」了。

一般而言,詩人(涂鴉者)多在寺廟、驛站、住宅、橋梁等建筑物的壁面上「涂鴉」。對於「涂鴉」作品背後所欲帶出的微言大義,端看涂鴉者所「涂」之內容。其內容,涵蓋甚廣:有自剖心跡,有傳情達意,有寄托幽思,有緬古懷今,當中更是不乏譏刺諷諫之作。不怪乎有人會說「涂鴉也有積極意義」,實在一語中的!蓋「涂鴉」文化,古已有之,而其所傳布之影響,絕非等閑。

廢話了一籮筐,且來看看今天的涂鴉技術,較之古往,有沒進步。

《春秋左傳序》將孔子的「春秋筆法」歸納為五大「藝術特色」: 一曰微而顯,文見於此,而起義在彼。二曰志而晦,約言示制,推以知例。三曰婉而成章,曲從義訓,以示大順,諸所諱避。四曰盡而不汙,直書其事,具文見意。五曰懲惡而勸善,求名而亡,欲蓋而彰。

按此,照片中的涂鴉可以用第一、二、三則來分析。然而,再仔細歸納,可以發現,不管是「微而顯」還是「志而晦」,都是委婉表達的意思,所以第三則的「婉而成章」可以忽略,因為它所包含的意義可以并入第一則或第二則。 在開始分析以前,先大略解釋以上幾則「春秋筆法」的晦澀術語。《春秋》之中,稱名還是稱字是見褒貶的一種方式。舉例而言,《春秋》對天子諸侯士大夫,都稱其字,倘以名代字,則為貶義。此外,提煉動詞來表達特殊的含義以及對句子語序的調整或刪除句子的某一部分并通過記錄不該記錄者或該略記卻詳寫以達到「微而顯」的敘事效果更是「春秋筆法」中非常重要的一環。至於「志而晦」,主要是指忌諱之辭。《春秋》本著為親者諱、為尊者諱、為賢者諱的宗旨,在記錄歷史事實時多處不按照事件的本來面目書寫,而是以更為「體面」的語言來表達。

「吃人不吐骨×資金不夠

×FAIL學生×不準Resit
×衹可Repeat×要錢不顧華教
×沒良心的×詐騙大學」

開頭的「吃人不吐骨」,略去了吃人不吐骨的機構/單位名字,以無名代有名,比稱名或稱字以見褒貶更勝一籌。「吃人不吐骨」五字,是經過反復吟詠流傳已久的民間俗諺,一句「吃人」,便道儘綿綿無絕的痛恨,更因為尊者諱,所以這是「微而顯」與「志而晦」并用。接下來,從「資金不夠」一直到「衹可Repeat」,用的是「直書其事」,但又因為衹有檻內人方知怎么一回事,檻外人看的話衹有一頭霧水的份兒,所以無形中又用了「志而晦」的筆法。

雖然,對於茅廁詩人的一言一字,我不全然茍同。然而,所謂的民主社會,除了遵循少數服從多數的規則,同時多數却也應該尊重少數所發出的聲音。所以,生活在這所謂民主的時代,它應該體現的價值是寬容、開放、多元、富於同情心,而不是一昧以公理的把戲抹殺除此之外的一切聲音,如此才是人住的環境。除非,那是以民主之名行專制獨裁之實的「機構」!

或許,對於溫柔敦厚之輩以及正人君子之流,尤其是反對以匿名、筆名撰文者,乍看此涂鴉,或喟嘆扼腕,或怒髮沖冠,并罵:「豈有此理!究竟是哪個兔崽子胡亂涂鴉的!?有膽寫沒膽留下名,真是孬種!」

是啊,究竟是誰幹的好事?大伙兒忙著找兇手,若找到,再慢慢「說之以理,動之以情」:這位同學,你這么做是不對的哦。找不到,怎么辦?清潔先生,請您抹得干凈些,——就好像不曾發生過任何事。至於為什麼會有人那么無聊「破壞公物」,涂鴉茅廁,這一點則未曾列入考量的范圍內,也永远不会去考量。他们要找的,不是肇因,不是導源,卻是用來祭旗以求了事的「元兇」——世事往往就是這么本末倒置。

因為無處宣泄所以選擇在茅廁涂鴉。然而涂鴉前或
許已經知道就算涂鴉了,它終究於事無補,改變不了什麼。涂鴉了又能如何?縱然明知終究不能如何,我們卻不能不做,正如同於,我們知道人類本身的歸宿是滅亡,可還是照舊地吃飯。張愛玲一次提及周作人的〈婦女會的工作〉時說,「報紙是有時間性的,注定了衹有一天的生命,所以它並不要求什麼不朽之作, 然而《亦報》在過去的一年間卻有許多文章是我看過一遍就永遠不能忘懷的。譬如說十山先生寫的有一篇關於一個鄉村裏的女人,被夫家虐待,她在村裡區裡縣裡和法院裡轉來轉去,竟沒有一個地方肯接受她的控訴,看了這篇文章,方才覺得『無告』這兩個字的意義,真有一種入骨的悲哀」。

所以無處宣泄者最後祗能走上涂鴉的「不歸路」。而他也衹有涂鴉一路……

或許,涂鴉也衹能對
「無告」這一悲涼的窘境所作出的最後一點掙扎。就如同一尾擱淺在岸的魚,噼噼啪啪跳個不停,希冀吸引路過的人的目光,好將自己放回水裡。奈何,掙扎到最後,路過的人不聞不問,反而投以鄙視的眼神,心裡暗說好吵好無聊。掙扎到最後,那尾魚,衹得永歸幻滅。——看到這尾魚,「方才覺得『無告』這兩個字的意義,真有一種入骨的悲哀」……

涂鴉了的似青山還在,抹去了的似綠水長流。

一切,也不過是「似」。

後記:
公元前一三八年的時候,東方朔眼見漢武帝微行游獵得太過火了,於是上疏道:「謙遜靜愨,天表之應,應之以福;驕溢靡麗,天表之應,應之以異。

八年後,漢武帝征召賢良文學。公孫弘見漢武帝依舊如故,於是對策中繼東方朔八年前的諫疏,婉勸道:其上不正,遇民不信也。而大儒董仲舒卻直白地說:國家將有失道之敗,而天乃先出災害以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異以驚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乃至。以此見天心之仁愛人君而欲止其亂也。

2009年11月22日 星期日

又是大豐收!


一直以為王力先生衹是詩學和漢語學這兩個領域的大家,直到業師將《希臘文學·羅馬文學》這本書拿到面前,才知道他的涉獵竟廣至斯,除了散文隨筆寫得出眾外,連西方古典文學也有專著。但轉念一想,他那時代的學人并非專治一經的「殘障人士」,更多時候,衹要力所能及,便「四處留情」,又多又深。他的散文集《龍蟲并雕齋瑣語》明明就說了,「大學生正在求博貴於求精的時代,我們怎好叫他們也專治一經」。所以這一次我也買得頗雜。倒不全是為了不愿專治一經的緣故,而是因為性子還沒定,對各方各面的書籍均有興趣。雖然如此的看書法很可能作繭自斃,到最後不過變成一個漫無主見的書櫥而已。不是不知生有涯而知無涯的道理,但好書太多生命太短,有時還真難不對便宜的好書下手。衹是說如今自己正處於必須定個方向的階段,實在不宜漫無所守。——然而還是犯了。

也罷,讀書求博抑或求專這一古老命題,不說了,越說越往死胡同裡鉆,鉆到最後,引來自戕什麼的,就阿彌陀佛了,哈哈。

話說回來,提起王氏的這本散文,其中一篇〈戰時的書〉,開頭那段,非常有名,很多人都愛引:「如果說梅和鶴是隱士的妻和子,那么,書該是文人的親摯的女友。抗戰以前,靠粉筆吃飯的人雖然清苦,也頗能量入為出,不至於負債;如果負債的話,債主就是舊書鋪的老板。這種情形,頗像為了一個女朋友而用了許多大可不必用的錢。另有些人把每月收入的大半用於買書,太太在家裡領著三五個小孩過著極艱難的日子,啃窩窩頭,穿補訂衣服。這種情形,更像有了外遇,但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了。」真真是說進了我們這些酸書生的心坎裡去。——這一次的大眾書局大清倉,我便陷入了這樣的窘境>.<

似乎越寫越亂,也快不知自己所言何物了。事情是這樣的,前幾天,友人來訊說首邦區的Summit大眾書局正在大清倉,促銷高達80%。這一消息,不啻是一股強心劑,雖然這星期開始綠野仙蹤也辦著書香。但因為今年的五月,那裡也曾清過一次倉,而我也從中受益不淺,於是乎昨天便約同師友,屁顛屁顛地「趁火打劫」去!

在那裡看到了又一本大學書系——《海德堡歲月》。我不認識那作者,之所以下定決心買下,是因為先前看了一系列的大學書系,如《老北大的故事》、《哥大與現代中國》、《劍橋語絲》、《海德堡語錄》等,非常感興趣於各大名校的人文紀實、逸聞軼事。讀著各個大師在課堂上手舞足蹈的情形,想像自己也親炙大師風采,奈何自己學力不逮……

或許,正是因為過去的三年裡,沒體會過從這些書裡溢出的人文景觀與大學精神——不是衹會一股腦兒點頭稱是的「民辦」學校;不是衹會舉辦One Malaysia的演講比賽來迎合政府的「民辦」學校;不是衹會提倡全譯本提倡使用三流期刊論文提倡使用鑒賞辭典的「民辦」學校;不是衹會因為辦公室裡頭的政治斗爭而對可能是那派系之下卻不知情的學生施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因此必誅——的「民辦」學校;不是衹會這裡高喊言論自由那裡卻極盡禁止之能事不許學子發表些不是主流的言論的「民辦」學校;不是不不是不不不是不不不不是……「民辦」學校。——所以衹好求之於書了。

我愛我的學校。正如同於,我愛我的國家,我衹是不愛操控這個國家的政府罷了。這叫愛之深,責之切,恨鐵不成鋼。呵呵。

有點意外的,在那裡搜到唐德剛的臺版《胡適雜憶》。先前翻過他的《胡適口述自傳》,才知道原來《雜憶》是《自傳》的序,因為過長,結果獨立成書,另行出版。先前這本書也找得蠻久的了(便宜的,呵呵),這次卻得來全不費功夫。知道唐德剛,是因為胡適的緣故——要研究五四和胡適,唐德剛必不可繞開。有點意外的是,這幾天因為讀夏志清,才發現原來他和夏志清竟是如此深有淵源——既是好朋友,又曾經筆戰,可惜如今還沒機會拜讀這些論戰文章。夏志清給這本《胡適雜憶》寫序時說,唐德剛先生「應公認是當代中國別樹一幟的散文家。他倒沒有走胡適的老路,寫一清如水的純白話。德剛古文根柢深厚,加上天性詼諧,寫起文章來,口無遮攔,氣勢極盛,讀起來真是妙趣橫生。」如此功底深厚的學者,如此才情橫溢的散文家,剛於上個月26日去世。

與上回一樣,清倉之際,豐收之時。再這樣下去,很快就會被80%寵壞了。這次姑且效仿魯迅,把昨天買回來的書,寫個書單,并非記在日記,而是列在這裡,權當人生的書簽。

林毓生:《思想與人物》,臺北:聯經,1983年。
錢鍾書:《寫在人生邊上·人生邊上的邊上·石語》,北京:三聯書店,2002年。
舒國治:《門外漢的京都》,臺北:遠流,2006年。
舒國治:《讀金庸偶得》,臺北:遠流,2007年。

蘇偉貞編選:《張愛玲的世界【續編】》,臺北:允晨文化,2003年。
唐德剛:《胡適雜憶》,臺北:遠流,2005年。

唐德剛:《史學與紅學》,臺北:遠流,2003年。

唐翼明:《古典今論》,臺北:東大,1991年。
王軍:《城記:看不見的北京城》,臺北:高談文化,2005年。
王力:《古體詩律學》,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年。
王力:《希臘文學·羅馬文學》,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年。
王夢鷗:《文學概論》,臺北:藝文印書館,2001年。

王明編:《太平經合校》上下冊,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

王元化:《讀文心雕龍》,北京:新星,2007年。
夏濟安著,夏志清校注:《夏濟安日記》,臺北:九歌,2006年。
蕭紅:《呼蘭河傳》,臺北:聯合文學,1987年。

張紫葛:《心香淚酒祭吳宓》,臺北:捷幼,1998年。
朱天文:《悲情城市》,上海:上海文藝,2001年。

【清】誕叟:《檮杌萃編》,天津:天津古籍,2006年。
【明】馮夢龍編撰,徐文助校訂,廖吉朗校訂,繆天華校閱:《醒世恒言》,臺北:三民,1988年。

【明】凌濛初著,徐文助校訂,繆天華校閱:《二刻拍案驚奇》,臺北:三民,1991年。
【日】村上春樹著,賴明珠譯:《發條鳥年代記,第一部:鵲賊篇》,臺北:時報文化,1995年。
【法】法布爾著,陳筱卿譯:《昆蟲記》,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07年。
【德】尼可拉斯·宋巴特著,劉興華譯:《海德堡歲月人文紀事1945—1951:一個人文學者的智性之旅》,臺北:立緒文化,2004年。

2009年10月3日 星期六

洪淑苓:飛吧,嫦娥!(轉載)

三潭印月——孔仲起畫

中秋節到了,吃月餅以前,請先回答這個「腦筋急轉彎」的問題:嫦娥為什麼偷吃后羿的不死藥呢?
因為她怕后羿如果吃了不死藥,會變得更兇狠,殘害百姓。
錯!這個答案太八股,最新的答案是──因為她怕超過了保存期限。

常羲:原始的月神

月到中秋分外明,逢此佳節,不禁令人想起嫦娥奔月的故事。尤其唐代詩人李商隱的名句:「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一個「悔」字,判定嫦娥寂寞的一生,似乎偷竊不死藥,奔月長生,都成為錯誤的抉擇,可哀可憐,獨駐月宮的嫦娥,已成神仙,她果真有悔嗎,寂寞嗎?這恐怕不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可以了解揣測的。

像許多神話故事一樣,嫦娥神話的形成與確立,迭經流傳增衍,最後才逐漸定型。在最早的時候,人們對於日月星辰相當崇拜,也將之擬人化,想像成人世間的種種。譬如《山海經‧大荒西經》裡,就把日、月想像為一對帝王夫婦,日神帝俊的妻子常羲,生下十二個月亮兒子,而且經常為他們沐浴。這位常羲女神,就是原始信仰中的月神,也可說是嫦娥的前身。常羲生月、浴月,都相當具有母性的象徵,這應該和月亮本身溫潤柔和的光輝有關,皎潔的月光,易使人聯想母親慈愛的眼神與溫暖的懷抱。神話學者王孝廉認為,月亮具有不死、再生、大地、農耕與女性的象徵;此五種象徵都和「生命」的主題有關聯,可見月亮神話、月神信仰的意義非常豐富,也因此後世的中秋習俗有云,若婦女靜坐於月光下,虔心祈子,即可如願。此沐月光而祈子的儀式,有的地方稱中秋「望子」,有的則稱為中秋「送子」,這就是把月神信仰和生殖、豐產的能力聯繫在一起的最佳證明。

羿與后羿的混合

嫦娥被視為月神的說法,則始見於戰國初年的《歸藏》。但這本古籍早已亡佚,只有在後人的注解引文中,才看到蛛絲馬跡:「昔嫦娥以西王母不死之藥服之,遂奔月為月精。」(《文選‧祭顏光祿文》注引)雖然只有兩句話,卻已構成了嫦娥服用不死藥,奔月,成為月神的故事內容。可惜這樣的神話故事,後來就斷了線索,直到漢代的《淮南子‧覽冥訓》才又寫道:「羿請不死之藥於西王母,姮(嫦)娥竊以奔月。悵然有喪,無以續之。」

這則資料啟人疑竇甚多。它似乎解釋了前一條資料中,不死藥的來源,以及嫦娥奔月的原因,但故事為何如此演變,羿和嫦娥的關係是什麼?這中間可說錯綜複雜,是神話傳說、上古歷史互相混淆、融匯的結果。

在《山海經》裡的羿,是個神話人物,善於射箭,因此天帝賜給他彤弓素矰,令他為百姓除害。羿的最大功勞,就是為百姓射下九個太陽,只留下一個太陽在空中正常運行,解決了乾旱之苦。而后羿,則是歷史人物,是夏代的小國諸侯有窮氏的國君。他本是個賢君,因此能夠推翻夏代的暴政,代夏而有天下,及至立為天子,卻忘記前車之鑑,也變得荒淫驕暴,終於因而亡國。神話學者袁珂即認為,羿是天神,后羿頂多是具有神性的英雄,二者不可混淆。他們之所以被混為一談,一方面是名字相似,另一方面也可能是二人俱以善射著名,又都被其部下所殺害,事跡類似的關係。

如此,把羿和后羿混為一人,嫦娥偷他的不死藥吃,就有了充分的理由。如果(后)羿已經變得暴虐無道,怎麼可以讓他再吃不死藥,那豈不是遺禍萬年?於是嫦娥先吃了那不死藥,奔向月宮。而因為不死藥珍貴難求,(后)羿悵然失意,也無法再得到不死藥了。

嫦娥與蟾蜍

羿和后羿的混同,在戰國時代屈原的《楚辭》中已可見端倪。直到漢代,除了上引《淮南子》,張衡的《靈憲》一書,也記載類似的故事。張衡明載嫦娥為羿妻,竊西王母不死藥服之,奔月而去,最後化身為月宮中的蟾蜍。

嫦娥化為蟾蜍?聽起來更不可思議,和月宮仙子的形象相去十萬八千里。但這是可以解釋的,有人以為蟾蜍可作長生的藥餌,因此是長壽(不死)的象徵;也有人以為月中有蟾蜍的說法早已有之,蟾蜍搗藥比玉兔搗藥的傳說更早,嫦娥既然奔往月宮,當然就變形為蟾蜍。當然,也有人對嫦娥「竊」藥的行為十分不齒,因此說那是對嫦娥的懲罰,醜化她的形象。

這個問題,樂蘅軍教授的觀點頗為獨到。她認為,嫦娥神話有個「不死藥」的前提,也就是說吃了不死藥的嫦娥必須證明這個藥果然有效。而為了超越這個生死的困境,嫦娥乃以「變形」的方式,非正面的證明了這個事實。嫦娥化為蟾蜍,似乎告訴我們:人類只能以另一物存在於另一世界,方能得到永生(《古典小說散論》)。樂教授的看法,使嫦娥神話具有普遍的意義,促使我們一同思考人類生存與死亡的問題。

飛吧,嫦娥!

嫦娥神話確立後,由於神仙思想的推波助瀾,嫦娥遂成為月宮仙子,娉婷婀娜,引人遐思。傳說〈霓裳羽衣曲〉即是唐明皇遊月宮、會嫦娥之後所得的仙樂,而從唐代詩人多吟詠嫦娥者,也可知道嫦娥及其神話故事,深深打動騷人墨客的心懷。除了李商隱之外,李白、杜甫也曾對嫦娥有類似的感歎:

「白兔搗藥秋復春,嫦娥孤棲與誰鄰?」(李白〈把酒問月〉)

「斟酌姮娥寡,天寒耐九秋。」(杜甫〈月〉)

大部分的詩人,都從人情人世的依戀著眼,因此對嫦娥奔月後的孤寂情境,十分同情、體恤。甚至像李商隱「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之語,誠摯沉重,更染有個人主觀的色彩。

仔細體會,嫦娥奔月確實隱含著兩股衝突的力量。李文鈺女士的碩士論文曾指出,嫦娥神話同時容受追求長生的天真熱情與領悟死亡的深沉哀傷;另一方面,也同時容受珍重人情溫暖與棄絕人情的困境(《嫦娥神話的形成演進及其意象之探究》)。誠然,相信「不死藥」的功效,即是承認人之必死的宿命,因此才會熱烈追求長生不死;而「奔月」本是擺脫人世的束縛,登上自由之境,但也同時必須忍受孤獨一人的情境,蒼涼無比。敏感的詩人,正是為我們指出這種兩難的處境。

然而,落實來看,如果嫦娥嫁的真是后羿者流,難道還要「癡癡地等」,以為野獸可以變為王子,終有一天幸福到來?

再者,從個人自我的發展而言,倘若一個人逐漸領悟到自己該走的路,想要的世界,是不是可以立刻擺脫現實的羈絆,追求更大的自由與自我的成就?

如果你曾經仔仔細細想過這些問題,並且了解,追求自由也可能得到幻滅與寂寞,可以忍受「碧海青天夜夜心」,那麼,你就──飛吧,嫦娥!

——原載於二〇〇一年九月三十日《臺灣日報‧副刊》

2009年9月20日 星期日

讀《前四史論贊研究》


所謂「前四史」,指的便是中國正史中的首四部史著——司馬遷《史記》、班固《漢書》、陳壽《三國志》和范曄《後漢書》。

案「論贊」,劉勰謂:「贊者,明也,助也。」也就是說明、輔助的意思。略分之下,有三種:一是贊美,也包括貶斥,如郭璞的《山海經圖贊》;二是說明或總結,如《漢書》每篇末了的「贊曰」;三是輔助或補充,如《史記·項羽本紀》末的「太史公曰」,亦即《漢書》的「贊曰」,裡頭補充了本紀所未記載的材料。唐朝劉知幾在其名著《史通》中對「論贊」的作用和歷代史書論贊的特征及失誤進行了總結時開頭便說,「論者所以辨疑惑,釋凝滯。若愚智共了,固無俟商榷。丘明『君子曰』者,其義實在於斯」。寫到這裡,不由想起以前曾經上過的一門課,這門課的先生對「論贊」提出了迴異前人的看法,而且態度強硬,立場堅定,不容辯駁,質疑有罪,無俟商榷,字字洪鐘,鏗鏘宏亮,可惜擲地「無」聲。(笑)


本書作者趙彩花先生一開始先對「史」作了細致入微的爬梳與分析。自中國文明開展以來,「史」即是「巫」,「巫」即是「史」。人類甫誕生,文字不可能與之同時出現。人類學家對原始部落人們的生活習性、精神信仰、思維特點的研究展示,原始人為了生存需要,對提供給他們安全居住和食物的周圍環境的變化十分關注,作者引述一西方學者的實地考察成果來說明這一點,曰:「這裡的土著具有敏銳的官能,他們精確地注意到了陸地和海洋生物的一切物種的種屬特性,以及像風、光和天色、水波和海浪變化、水流和氣流等自然現象的最細微的變異。」這也就是所以古時人對天文地理那么精通那么重視,因為在那個我們今天看來是蒙昧無知的年代,為了生存,他們衹關注那些他們認為「有用」的東西,他們密切注意它的變化以及周遭事物的變化引起它怎樣地改變,如哪顆星移動到某處則第一陣冷風吹起(所以孔明借東風的故事不是匪夷所思的),蟋蟀在某個時候處於某個地方則預示著季節轉換,某朵雲出現則哪里有最好的露水,某個特定的一天的天氣預示著來年哪里最先有鮮美的果子,他們都知道得很清楚。放在今天而言,這些從前被普遍關注且婦孺皆知的常態、知識,在我們卻是那么的匪夷所思。他們相信事物之間的神秘感應,一個事物出現與周圍其他事物密切聯繫。便是這種信念,萬物有靈論便產生,也就是我們中學時所讀到的Kepercayaan Animisme。所以,為保證生存環境舒服就必須保持固有的神聖秩序,與臨近的各種存在著的事物溝通而維持和諧狀態極其必要,於是乎,疏通這種關係的人——「巫」出現了。巫的出現,預示著文字開始受到重視。十九世紀末在中國河南安陽小屯發現的甲骨文便是王室用於占卜記事而刻在龜甲和獸骨上的文字。隨著人類越來越多,疑問越來越大,思想越來越復雜,「巫」的人數也不斷增加,其中特別能溝通神人的秀出之人成為眾巫的管理者,後發展而成為「史」。所以一開始時巫史同源,天人合一,迨人類社會分工愈細,巫史即分,甚至發展為「左史記言,右史記事」。至此,天人分裂。

雖然如此,古時史家所扮演的角色,依舊必須是個通人,通天文通地理通古今什麼都要通如果不通就沒資格稱史,所以司馬遷在他那時代發出「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宣言,不過職責所在,無甚特別。就好比今天為人師表的人類,如果在心裡發出「培養莘莘學子知書達理」的愿,那其實也是他本份所在,并沒什麼值得夸耀的。而本書作者博考文獻後,認為司馬遷所以治史,真正目的乃在於「究天人之際」,因為其時天人分裂久矣,司馬遷試圖力挽狂瀾,重新找回天人之際的光輝時代。奈何,越發展到後來,人類對格致的認識越來越深,理性認知也就越來越高,致使天人之分的裂痕越來越大,所以直到陳壽之後,「究天人之際」的宏愿也就逐漸被遺忘了。在〈陳壽的天道觀〉末,作者謂:「陳壽把相人、占天、推度災變看成不是常人皆可具備的技能,他作為史官把它記錄下來不是要以此探究天人之間的玄奧,僅僅是為『廣異聞而表奇事』而已。《三國志》已經不強調追究天人之際,似乎在陳壽的意識中,天人關係不是寫史者所必須關注的問題。」

分裂了,可惜;被遺忘了,更是可惜,尤其當我讀到關於西漢天文學家成就一節時,猶感如此。古人對行星運行規律有精密的觀測,翻一翻《史記·天官書》便可得到印證。其中記道木星(歲星)12年運行一週天,這與現今天文學所觀察到的11年10個月衹有兩月之遙。而1973年長沙馬王堆出土的帛書《五星占》成書於西漢初年,其中記載的地球與金星(太白)會合週期為584.4日,比現代天文學觀測到的583.92日衹大0.48日;土星(填星)與地球的會合週期377日,比現代觀測值小1.09日,可見中國很早對天道運行就有精確掌握。令我深感神奇的是,嘗試翻翻〈天官書〉時,原來中國自古還真的是將天象與地下萬物的運命聯繫在一起看待的。以前看三國演義時諸葛亮看到有什麼星隕落後,掐指一算,便算出阿誰誰命不久矣,又或者哪個國哪個縣即將發生天災,如今才恍然大悟——原來真有這回事,羅貫中不是誑的>.< 例如月蝕日蝕的發生,〈天官書〉說前者表示人間將發生不利,後者則指惡在國君,總之它們將帶來不幸就對了。看看今年七月剛發生不久的日食現象,太陽被吃後,阿彌陀佛,臺灣遭殃。

是不是說隨著科技的日益發達,人類不管是對自己對周遭的敏感的觸覺便會日益消蝕?正如同於今天的新新人類,因為生活安逸,所以在生活上對於父輩的年代而言是普通的生活技能,在我們這些新新人類而言則全然不曉,更甚者是有些人還擺出一副「『不曉』得有理」的高姿態。衹能說,時代不同了,「時代的宿命,是時代的罪過」。但偏偏當中有些人又很容易對周遭發生的一切誠惶誠恐,例如去年308海嘯席卷我國後,大街小巷便四處蔓延著「華人會被對付」、「513將重演」、「不要亂出街」、「種族暴亂」的流言,身邊的不少人更是熱衷此道——因為脆弱的緣故?呵。結果事實發展如何?有目共睹。

話扯遠了,現在回來。其中讓我忒感興趣的一章,論及「文學」時引述了蔣凡先生的話,曰:「由於文學的發展及時代的進步,以詩歌、辭賦、散文為主的文學創作日益繁榮,文學作品的地位提高了。因此,先秦時代舊有的雜文學觀念開始受到了明顯的沖擊,人們對文學的認識也勢在必變。於是在兩漢時代,逐漸產生了文學與學術分離的新趨勢,從而為我國(中國)古代文學理論批評的發展開拓了新天地。《史記》為重要的文學家立傳,而不把他們寫入〈儒林列傳〉之中,證明漢人在文學觀念上已取得一定的進步。漢人開始把『文』與『學』、『文章』與『文學』的概念分開運用,以『文』或『文章』稱文學,而以『學』或『文學』稱學術。」先秦以前,「文學」一詞多是泛指記載先王陳跡的文獻的通稱,在後人看來,先秦時「文學」的范圍非常廣泛,它包括一切用文字書寫的書籍文獻,是學術文化的統稱。南朝皇侃在其《論語義疏》引范寧注解「文學」一詞時謂,「文學,謂善先王典文」,楊伯俊先生更明白說「文學」乃「指古代文獻,即孔子所傳的《詩》、《書》、《易》等」。若將作者這一節與臺灣學者黃偉倫先生的《魏晉文學自覺論題新探》對照一看,對於「文學自覺」命題的了解,則更能起到相得益彰的作用。黃先生梳理前人關於「文學何時自覺」的看法時,「漢代自覺說」便拔得頭籌,認為它是「前文學的自覺」,尚不能成為文學自覺時代的標志,但卻對文學自覺時代的到來作好了語言上的準備并起著決定性的作用,也就是蔣凡先生所說的「文學意識的朦朧覺醒」。

關於本書的價值如何成就何如,非我這黃毛小子所能妄言一二(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蔣凡先生在本書序言中已有談論)。紅樓夢第七回說賈寶玉「不因俊俏難為友,正為風流始讀書」,我之所以讀此書,卻源於從前對某些人的行徑之感到不忿——正為不忿始讀書,發愿要把「論贊」徹底弄通,恰好老師紹介,便買了下來。然而讀完才發現,不忿早就煙消雲散,而自己倒也得了無心插柳之效。獲益弗淺不在話下,將先前讀過的李長之先生的《司馬遷之人格與風格》聯繫比照後,茅塞的問題也稍稍開啟,尤其作者推翻了李先生這本名著的一些意見時,簡直整桶醍醐灌在我頂——縱是一代名家,也非常常處於屹立不倒的泰山之勢!更何況是徒有空言的一些人類。

2009年9月8日 星期二

鐵杵漢奸?——讀《今生今世》衍感


我生在「番邦」,非生在擁有五千年文化底蘊的泱泱中國。雖然經過文革後,似乎已經無可奈何花落去,一切往事盡在不堪回首月明中,但對於那裡的中文系生,或者應該說是中國語言文學系生,我一直抱著非常敬畏的態度,私底下一直認為他們的程度他們的底子絕非我這「番邦」之流者所能稍稍比擬,所以我也一直不敢在人前以自己為意,不敢以為自己多碰了幾張紙,便高屋建瓴指點江山四處嗆聲,因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更何況那人外之人我是那么的難以企及。

孔子說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智)也。三國時的杜恕進一步說,君子心有所定,計有所守,智不務多,務行其所知,行不務多,務審其所由。安之若性,行之如不及。我說,別在還未讀完一本書之前,稍稍聽了誰誰的紹介後,便大言不慚地好為人師,不知道并不可恥,不知道裝知道,那才可恥!——天不言而人推高焉,地不言而人推厚焉,四時不言而百姓期焉。此之謂也。

以上所言,似乎和胡蘭成和今生今世沒什麼相干。——是的我又發無謂的牢騷了。

先前,看了被人稱為漢奸的人的書——胡蘭成的《今生今世》。此人便是張愛玲曾經的姘頭。據說這一年來因為一本《小團圓》,吹起了他的熱,而我也不能免俗——是的,我正是因為《小團圓》所以才下定決心要讀他的。很多人都是因為張愛玲的干系所以才知道胡蘭成,而我之知道胡蘭成,倒是因為老師的干系。遠流版的《今生今世》,書腰打的名堂便是「多情、寡情、處處留情,看胡蘭成自我剖析情歸何處。買一送一:附贈價值240元之《說不盡的張愛玲》!買胡蘭成送張愛玲——史上唯一詳載張愛玲與胡蘭成情感始末的海內孤本!」——果然是因為張愛玲所以才終於於今天的文壇有立錐之地?不過若撇開政治立場不談,新儒家代表唐君毅梁簌溟倒是非常賞識他。

說起新儒家,我想起如今有不少人自命儒家。衹不知自上回這類人讓新加坡來的一位教授當眾不點名地批評後,這類人還有沒有大言不慚地自命儒家?原來自命儒家者衹是個善吹捧善阿諛的人類?弄得那位研究儒家多年卻不以儒家自命的教授周身不適,還好沒因此拂袖而去不上臺演講。但是話說回來,撇開這些因素不談,這類人還是令人崇敬非常的。

說起這本書,在三年前便已經有它了——友人從臺灣帶回來給我。一拿到,讀完序,進入正文的第一頁第一句——「桃花難畫,因要畫得它靜。我鄉下映山紅花是樵夫………………」天,好睏。幾次拿起來,要讀它,最後還是一個結果——讓他的桃花給催眠了。而今天,自覺比三年前的自己有了一點長進,且又因為立意要讀懂《小團圓》的關係,闖過了催眠關,一字一字念下去,也終於念完。

其實啊,衹要讓我知道他是個能才,留下的著述是何如的為學林俊彥所愛,那么,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便會「屁顛屁顛」地去追捧他了。對於我這種人,有人一定感到不屑——因為「迷信大師」的緣故;至於孔子,在他老人家眼裡,我一定是一個名副其實的「鄉愿」。其實也沒甚么,暗自以為,如果要長進,哪怕衹是那么一點點,就無可避免的須向大師取經,就算不了解裡頭經文,也照舊追捧,總有機會「茅塞頓開」的。要知,當今很多著名小說家,其所私淑的,也都是大師。

讀今生今世,字里行間,胡氏對共產黨不敬的字眼,時不時都會蹦進眼簾,如有一次他敘述小時候媽媽喚他到外頭買醬油時,買了後,「小孩生怕潑翻,眼睛望牢碗裡,一步一盪,好不危險,到得家門,已盪翻得所剩無幾,母親趕快過來接了,笑叱道,『你要眼睛看路,不可望牢碗裡』。至今想起,我總要看不起共產黨的渾身緊張,眼睛望牢政權,越是這樣,越要打翻」。但是今天的歷史說明了一切。

所以聽說這本書的中國版,是已經被刪過節、凈過身的了。他討厭共產黨,無可厚非,畢竟他親身經歷那時代的風起雲涌。我不解的是,何以身邊也似乎存在著這樣的人類?是因為在臺灣留過學的關係?受寶島風氣的洗禮,成為忠實的「仇共分子」?沒在那兒留過學的呢?曾經遭受從前的馬共慘無人道的凌辱戲虐?所以才會談紅色變?所以才極盡攻訐之能事?一九四九年共產黨之所以能建國,在我看來,套用一句老話,也不過是「天命所歸」。其時的國民黨,已經是日暮夕陽,難有作為的了。頹靡腐朽,各謀私利,因此紅軍一至,便順理成章地掃蕩了裊裊繚繞的「烏煙瘴氣」。毛澤東的貢獻,實在不應因文革而全部泯滅,雖然我在看文革史時,也一度非常憎惡這個「大魔頭」(四人幫?),吳宓、巴金、王實味、胡風、老舍、陳寅恪等學人所遭受的不人道際遇,以及郭沫若的看風轉舵、馮友蘭以及季羨林的獻媚逢迎、胡適兒子的公開批斗他老子,知道後若不感到憤慨心慟,那還真是「天地不仁」了。但,要評價一個歷史人物,總歸是必須跳出情感好惡的框框,如此才能更逼近歷史所謂的客觀。而且,如果真要一直抱著厭惡的眼光來看待共產黨,那么,中國自古便已經存在許多不合理的事情了的,要追溯,可遠著呢。看看比文革較早一點的事件好了——南京大屠殺,又不見那些「仇共分子」對日本人也同樣反感?(今天的寶島受西化後的東瀛文化影響頗深)還不是照樣買Sony Erricsson、Nikon、Canon?噢,諸位千萬別誤會,我這裡并沒有煽動民族情緒的意思,我衹是針對一些人類對一些事件有失偏頗的評判與盲目狹隘的反感而發言罷了。

套用《海角七號》裡的名言,「時代的宿命,是時代的罪過」。


上一代恩怨不延及下一代,這是中國古訓,飽讀聖賢書的敦厚君子,想必一定是明白這層道理,更何況那所謂「上一代」和自己并沒太大干系,人家批斗或獻媚,干卿底事?何必在表面上一直擺出一副金剛怒目的樣兒?偶爾菩薩低眉,命也多長幾年。毀滅了的似綠水長流,留住了的似青山還在,頂多,不就把這些悠悠往事當作漁樵閑話,如此不是更順心適意嗎。總之就是,不因人因事而廢言。

話說回來,胡蘭成便是在日本寫的《今生今世》。

總覺得胡蘭成對世上的萬事萬物都非常淡漠。這裡所說的「淡漠」,不是說對身邊人事物不著緊,字里行間,依然能夠瞧著他的關心的,很多事情都寫得那么細致入微,然而,「細致入微」,卻又不是「戀戀紅塵」的細致入微,而更像是站在三界之外觀照萬物的細致入微。每每敘完一事,結尾處,筆鋒一轉,「衹覺外面天荒地老,我甚么心思亦沒有」,「當年的多少實事虛華,真心假意,好像與我已沒有關係」。借用《金剛經》的句子,便是「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霧亦如電」,當真把紅塵俗世都看開了(但是隱隱中還是嗅著了馬後炮的味兒)。他自己便說,「今我飄零已半生,但對小時的事亦衹有思無戀,等將來時勢太平了我亦不想回鄉下去住,惟清明回去上墳是理當」,看來多少還是有點依戀的,否則又何必上墳。不過,更多時候,他的字句,我暗自覺著的,卻是有如那含淚的遠山,白雲悠悠,仰望長空時,衹覺浮生若許?無言以對,唯有沉默。瞧他描寫他早死的原配夫人玉鳳的故往時,縱是「鐵杵漢奸」,也自有其含蓄深情的一面——「千言萬語盡在彼此心中呢喃」。

又其中一章記述胡蘭成被惠蘭中學開除,事緣他當時是校刊的英文總編輯,「校聞」一欄有一則投稿,記某同學因帳目問題而被罷免了青年會幹事職。校刊的顧問是教務主任,認為事關教會聲譽,禁止登載。胡蘭成向老師講理,老師不語,胡當老師是默許了,於是刊登。發刊之後,老師大怒,叫了他去罵,但他不服,老師以辭職向校長要挾,非要革退胡蘭成不可。胡於是退學還鄉。這段記述,讓我想起周邊發生過的一些事。有些人以厚道之名,行禁止學子發言權之實,一旦有人抒發己見,稍微不合他意,又或語氣稍微不善,他便說這些人以真理壓服事實,不夠厚道。殊不知,早在幾千年前,中國的至聖先師便已經大力提倡舉一反三鳴鼓攻之的教育理念。

人們把汪精衛政權劃為「偽政」,所以,在歷史上,汪是個奸角,因此胡蘭成擔任的便是「偽職」,自然的便是漢奸。然而,在他胡蘭成看來,「毛澤東政府亦還是偽的」。今天既定的評價,不過是囿於歷史發展定律——成者王敗者寇——的不成文規定。我本人對汪氏政權認識不多,衹知他同日本合作,但,放在今天而言,東家不合合西家,實業已無可厚非。至於汪氏的如何助紂為虐,如何殘害同胞,卻其實,不管哪個政權,亦不外如此,所不同的,其所造成的傷害以及所流的血,不過是在於自己人還是非我族類、是深淺還是多寡而已。殺一個人是殺人,殺十個人也是殺人;殺馬來人是殺人,殺華人也是殺人。卻其實,胡蘭成自己便說,「秋來春來雙燕子,話不盡滄桑興亡,那恩怨是非分明都在,卻唯見皓月流空,江山有思」。

2009年8月12日 星期三

平凡


論語裡有一章描繪孔仲尼與其四位徒子交相言志的溫馨畫面。其中問道子路和公西赤時,前者態度輕狂,後者則可能是因為見到老師對輕狂的師兄嗤笑後便故意將自己的志向說得很低很小很渺,孔子譏其虛偽。衹有曾皙的回答最深得孔子心:衹要能夠在河邊和一家大小戲水游樂,吹吹風然後吟詠繼而歸家,便意滿神足。可惜那時是禮壞樂崩兵荒馬亂的世道,在河邊嬉水個一時半刻也隨時會有性命之憂。

身邊不乏載有鴻鵠之志想要幹大事業的朋友。

前排,在馬大參與了一場會議,美其名曰「國際學術研討會」,討論的是中國文學的傳播與接受。想來應是當局無心之失,翻開論文集裡余老那一篇講陽城的論文時,蹦出眼前的第一條注腳竟然是來自不知名的不曉從哪兒來的可能是CNKI下載來的且也曾經為許多被所謂文學派的人目為文獻派的人說是爛文章爛出處不能饑不擇食地引用的更可能是我孤陋寡聞沒聽過的作者寫的學術文章。當下即與幾個同好議論紛紛,說道哈哈余老也有這一天在紹介一個歷史人物的事跡時用的出處竟然不是來自原典而是可能由他人整理過的二三手資料真是太不像樣了哈哈哈。我們這群好事者便去一探究竟,經澄清,方知原來是從其他論文「傳播」到余氏論文的,衹是受傳播者本身不接受,所以在呈獻的時候, 即刻撇清關係。

說也奇怪,無端端的幹嘛會「傳播」過去的?真是見鬼。

好啦,研討會的呈獻內容其實不是重點,我所要說的是,第二天時,出現了「問的亂問,答的亂答」的尷尬情況。面對這種情況,身邊一位頗有鴻鵠之志的友人,說道等下要參與討論環節,以力挽狂瀾,免得下次跟別人提起自己是畢業自哪里哪里時會抬不起頭來。好的,重點來了,友人而後問我這樣的心態是不是要不得?我說了一番自以為是的場面話忽悠而過之後,便靜靜思考。

老實說,我本人真的沒什麼大志。對於「問的亂問,答的亂答」的尷尬情況,我內心實在是沒什麼戚戚感——雖然聽到問的問題以及回答的答案時心裡也OS了一番。提呈者提呈的那篇文章,一看之下有些毛病,所以面對「問的亂問」的問題時,自然的也就答得不如人意了——衹是沒想到會這么糟糕。不過,實在不關我事,所以微瀾心湖頃刻即復。

回到友人的問題。其實呢,我當下覺得,這問題實在不應該問,或者說,不應該向我問。我向來就是一個老把「多讀書少說話」這六個字掛在嘴邊的人類,所以如果你是為了面子而要力挽狂瀾,在我而言,實在沒必要。別人論文出了什麼問題,若看出了端倪,便自家人說說笑笑就好。我實在不如大才子學長不如達兄不如你們,沒有鴻鵠之志,也沒有張愛玲「成名要趁早」的天才想頭,衹想如曾點那樣平平凡凡過一生就好了,然後與書與酒與幾個同好為伴,偶爾也議論紛紛,增一點生活樂趣,如此便足。讀書實在是為自己而不是為了黃金屋更不是為了顏如玉的。——這層道理我也是近期才體悟。

當然,若哪天真的晉身學術界了,則要做好本分,別如余老在大會上所說的:過了五年也從沒發表過一篇論文(小心被貶!)——這實在是名不正言不順,頂著所謂學術的帽子卻沒在這領域耕耘貢獻——這叫失職。

如果因為這次的尷尬情況被外界目定我們怎樣怎樣的差怎樣怎樣的爛,那其實也是外界的事,我嘛,照讀我的書不就得了?有道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在還沒來得及打好基礎之前就汲汲於想著要揚名立萬,這種心態,衹能說:我不欣賞。

陳寅恪先生常說這么一句話:「你不把基本材料弄清楚了,就急著要論微言大義,所得的結論還是不可靠的。」聖童如黃季剛者,也沒汲汲於想著揚名立萬——「年五十,當著書」——可惜出師未捷,然而其精神實在值得好虛名如我輩者景仿。真的那么想要成名,還是先把基礎打好吧——讀書須先識字嘛。

2009年8月9日 星期日

余英時:談談季羨林任繼愈等「大師」(轉載)


季羨林教授,他的成就是研究梵文非常深入,他還研究巴利文和一些中亞文字,是個古語言學家。但是在最近這十幾、二十年來,他身上產生了不少風波。

第一個是很好的一面。因為他在「六四」學生被鎮壓的時候,站在學生一面,支持學生。但是慢慢就變掉了,被共產黨攻心之法攻下來了,變成歌功頌德的人了,專門提倡中國民族主義,所以他晚年這十幾年,就被共產黨不但捧為「國學大師」,而且還成了「國寶」。溫家寶胡錦濤等人,對他敬禮有加,所以他也在二零零五年寫《泰山頌》,歌頌泰山,其實歌頌的主要就是共產黨。說共產黨來了以後,現在天地都變了,人和政通,所以引起民間許多冷嘲熱諷。

同時,他研究的是印度文、古印度文字。這古印度文字、跟東南亞文字、中亞文字,與中國毫無關係,怎麼可以變成「國學大師」?所以又在網上引起很多批評。

他也听到這些不大好听的話,有一次就公開宣布,第一,他不是「大師」,尤其不是「國學大師」。以為這樣子就能平息閑話,可是事實上沒有用。共產黨官方已經把他封定為「大師」了,因為他們需要有這樣一個好像德高望重的人來支持。

所以他的晚年完全變掉了,從最初這個抗議天安門屠殺,到後來歌功頌德。寫書,他早已停止了。我唯一看到的一部他的有學術價值著作是一九五七年集起來的,叫做《中印文化關係史論叢》,這里收集他四十年代到五十年代初寫的一些文章,那是比較算是學術研究的,後來就沒有了。後來反右啊種種,跟其他人一樣,也不能怪他。總而言之,這個人也是一個讀書人,也是讀出相當成績的人。可是因為政治上的反復,變成這樣一個「大師」,是很叫人啼笑皆非的。

另外一個任繼愈先生,我個人也很熟,他也是熊十力的學生。熊十力跟我的老師錢穆先生很熟,所以任繼愈跟我也算是同門。我一九七八年到北京的時候,他那時侯是社科院的世界宗教研究所所長,他還特別到旅館來看我。後來,到美國來,還在我家住過一陣子,我們有些私交。他當然也算是「大師」級的,年齡比季羨林小不了多少,這兩位都是念書人,原本都應該還是不錯的。可是任繼愈也是很早就陷入權力、勢力範圍之內了。很早就變成毛很喜歡的一個私人顧問,常常讓他去講佛教。他早期也做了一些學問,他寫過佛教史的論集,也是跟季羨林一樣,都是早期的作品,到後來就沒見到有什麼新的工作了。這是環境使然。

這兩位先生現在都已變成「大師」,也可以這樣說。可是我們要看看古代的「大師」,遠的不說,像清朝的戴震、錢大昕,更早一點的顧炎武,那才是真正的「大師」。到民國初年、清朝末年,有孫詒讓、周里德等;再下來,章太炎(章炳麟),還有康有為,這些都是「大師」,那是真正的「大師」,是大家公認的。這些人跟政府的關係,都可以說並不是完全一面倒的,有時候支持政府,有時候反對政府,能說出話來,都是獨立的、獨立發言的,在社會上是非常有重量的。

再後一代,像胡適,也變成「大師」了,也是負國家重望,說出每一句話來,都受到重視。他批評政府也很嚴格,從大陸一直到台灣,都是如此。蔣介石一方面非常討厭他,一方面又非常尊重他,不敢動他的手。

所以過去的「大師」至少可以發揮中國學術界對政府一種監督的力量,或者說是一種批判的力量正因為這種監督和批判力量,才長久地獲得學術界的尊敬。而學術界也因為有這樣的「大師」,也慢慢地得到一種應有的地位。

這個地位本來有它的尊嚴,學術界不是給政府歌功頌德的「歌德派」一變成「歌德派」,學術界的人就馬上看不起你。所以在過去,「歌德派」的人,絕不會成為「大師」。而在共產黨之下,只有「歌德派」,才有成為「大師」的可能。換一句話說,學術界沒有獨立的力量,這是中國最近六十年來,最不幸的一件事情。

這個不幸的事情,當然跟它的政治制度當然有很密切的關係。因為在共產黨底下,不會讓你跟黨的基本的教義、或者基本的意識形態相抵制而存在。現在雖然不堅持馬列主義這一套,可是還有一點是一定堅持的。就是一定要恭維現在的政府,說現在的執政黨是偉大的、中國前途完全靠它這個黨、只有這樣中國才有前途等等。所有的這些人,都是如此。包括科學界大師,像楊振寧也是如此。

在這種情況之下,我們可以看到,這些所謂的「大師」,有的是真的,有的是假的,但是有一點是跟過去絕對不同的。因為以前的「大師」是監督政府的,或者說是批判政府的。這種力量是獨立的,政治領袖沒辦法在過去的時代制造出「大師」來,就是從前清朝的皇帝也造不出「大師」來。「大師」是社會上、從底下念書人心裡頭慢慢形成的,而且是長期形成的,不是短期、不是任何人捧得出來的。任何人捧、任何人吹、特別是政府方面一吹一捧,那就更糟糕。

所以這是所謂中國未來要擔心的地方。如果社會不能制造獨立的學術界、沒有一個獨立的是非標準,使得學術界、精神界出現人民、或是一般人所共同承認的一種「大師」、一種精神領袖的話,那最後就只有歌功頌德的人,就像寫這個《泰山頌》的季羨林先生一樣的「大師」了,季羨林先生也不是一個什麼不好的人、也不是什麼壞人,但就是沒有一種硬骨頭,能夠跟政府相爭,然後又是受到民族主義情緒的激蕩,就一切不顧了,說起話來毫無根據。所以我想這是中國學術界面臨的很大的危機。


以上是自由亞洲電台特約評論員、旅美國中國歷史學家余英時的有關評論,從中國歷史上的國學大師談他對季羨林和任繼愈學術地位及品格的看法。

2009年7月24日 星期五

不知老之將至云爾


孔子十五歲立志做學問。三十歲學禮知禮而確立己身不卑不屈不阿不諛的正直形象。四十歲開始為人處世明白到位不含糊不迷惑。五十歲弄懂了人生哲學大道理而確立自己要獻身社會撥亂反正的遠大目標。六十歲閱世既深見慣世面所以對周遭的冷嘲熱諷甚至被人說是喪家狗他都置毀譽於度外并什麼都覺得無所謂。七十歲從心所欲想說啥就說啥想幹啥就幹啥但卻又四方得體處處合禮一點也不壞規矩沒丟老祖宗面。大哉孔子!

如今有人過了從心所欲不逾矩的階段差不多快二十年了卻還恬不知恥四處亂吠挑撥離間指點江山唯恐天下不亂還真是老而不死是為賊。不在其位不謀其職死老不死的老而無恥聲氣多多老眼昏花耳渾目濁了也不留多幾口氣以好好過完最後幾年大家好聚好散好上好下下臺了就乖乖閉嘴收嗲別老了晚節不保留個好印象皆大歡喜。

「上博楚簡《容成氏》講堯、舜禪讓,說他們老了,『視不明,聖(聽)不聰』,可見原來是聰明人,不聰不明了,才讓位給另外的聰明人。這是上古禪讓的本義。」

2009年7月22日 星期三

酒杯的塊壘


冷調機吹出的風凜冽颼颼,四壁蒼白,桌子椅子二十多張,占上去的人也不過六七,而他就坐在六七人的前邊,面對面,背著白板。看到你走進教室,說一聲好久不見,再無意地調侃你一下,說我們不談「正經」的哦,便重返正題。其實也沒什麼,調侃不過是表達親切的其中一種方式。

不管是神神鬼鬼還是佛佛道道,抑或觀音菩薩還是耶穌基督,你向來都不排斥。什麼巫蠱下降什麼燒符驅鬼什麼乩童上身什麼失心瘋胡言亂語,任何在旁人聽來是亂七八糟的事兒,在你而言,都非常親切。所以他今天分享的話題,你自然也感到很親切。——誰讓你從小就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

看到鬼神就要尊敬又要遠離,什麼話也別亂說,哆嗦也不能打一個,冷汗也千萬別冒,因為子不語怪力亂神。這一點,你正學習,我也正學習。

他說,很多人汲汲於表現自己,讀很多書,吸納很多知識,考試要拿第一,工作拼命搏出位以搏上位,這一切,在很多時候,都是自卑心作祟。而這自卑心便是魔鬼的化身。忽略掉魔鬼化身云云,其他的你都深感確然。真是一語中的!你曾說,令慈大人便是從小為人鄙視,一直活在自卑之中,長大後,便拼命賺錢,成了所謂的「女強人」,稍有所得,即傲視一切,連令尊也要看她臉色過活。原來,傲然與自卑,竟是親兄弟。然而你也隱約覺著,他這段話別有幽懷,隱有所指,暗有所刺。

聊到半晌,忽然話鋒一轉,目光朝你射來,說,真是很久不見了,這三年你都盡量朝著自己目標前進,也比一般人努力了多一點,得到你所要得到的,但也聽聞你因此變得不再像從前,似乎已為知識遮蔽了,然而我每次看到你的眼神時,還是和大一一樣,純純的,沒有變,所以我敢說你原初的本質依然存在,沒有變。你聽後也不知如何回應,微笑帶過。

也的確是好久不見,你大一時讓他教過一門課,你告訴我說你那時對他還蠻有好感,對他很是中意很是敬重。但隨著如川歲月嘩嘩而逝,青春如舟,萬里競渡,千帆爭流,經過一場風風雨雨後,你終於越來越與他疏淡,甚至……。

沒來得及聽他說完,你因故離開。

阮籍因為活在亂世頗不得志,時不時都須借他人酒杯以澆自己胸中塊壘,澆了後也感舒服。李白說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摯友嵇康死後,阮籍更是寂寞,所以也喝酒喝得越兇,留的名也越來越響。至於像你我這樣的小卒,喝了酒斷不會留名,「皆寂寞」倒是真的。但請別忘了,咱的貶謫仙人也說過,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我還沒死,今晚與你大飲特飲如何,也算對得住我們的深交一場了。

2009年7月20日 星期一

湊熱鬧


我生在「番邦」。對於「番邦」的時政,我向來不甚留心。這裡說的不甚留心,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那種偏狹短淺的不留心,自然也非「國事家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的狂熱激昂的非常留心,而是即使知道了怎么回事,也沒太往心裡去,明知不可為就乖乖的不去為然後安之若命的「不留心」。偶爾的看政治人物講演,偶爾的與政治狂熱分子紛紛議論,也不過是起哄一時,人去我也去,人說我也說,渾水淌過之後,便如那吹皺的一池春水,頃刻即平復。打個比喻,在路邊看到一隻鳥兒被貓叼死了,乍看時,難過當然是會難過,但是,我終究無能為力, 因此,少頃,微瀾心湖便會明鏡止水了的。我還是照樣吃喝拉屎,還是照樣高枕無憂。

前天老師來電,談完正事,也不知如何拉扯,竟扯到趙明福先生身上。那時反貪局、警方還沒宣布他的死因,她便一口認定是謀殺。若細想一層,這一「認定」其實也入情入理。我順口問她有沒打算參加追思會,她說沒,像我們這類人衹關在房裡好好讀書就算了,其他就留待政治分子、記者抑或像你們這樣的年輕人去跑跑就好,我年齡長了,沒力氣。

昨天,友人來訊問我翌日要不要去湊趙氏追思會的熱鬧,我說好。友人是政治狂熱分子,所以也常聽她對大馬國情評這彈那,滿腔熱血,然後滿聲哀怨,繼而嘆息——很有「恨鐵不成鋼」的氣息。

今天,下午四點,一行四人,兩輛摩托,往kelana jaya的體育館奔馳。誰知道在去的路上竟然下起不小的雨,淋得我前身濕透透——為了湊這場熱鬧,還真是「水裡水裡來,火裡火裡去」。

來到現場,聽眾之多實不亞於去年916「變天」前夕。自然,林氏父子、卡立等的演說依然那么的煽動人心,當下聽了還真讓胸中莫熄的烈火熊熊燃燒起來。衹不知這團火能燃多久,一旦得勢,會否越來越小,不知。或許,火焰將永遠閃動著迷人的光芒,然而生命已在烈火中化作雲煙——自古以來的革命均總是要流血的。

在當今大馬第一次看到趙氏遺容時,衹覺有點可惜,好好的俊秀的一個人兒,就這么沒了,也衹能「感生命之不永,懼凋落之無」。雖然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但這次卻是該死的政府不仁以自己政敵為芻狗——說得還真是貼切,SPRM=Suruhanjaya Pembunuh Rakyat Malaysia,還真真把自己當作不仁的天地兀自為所欲為了。所以當自己說出受害人在盤問結束後要求在那鬼地方留下休息睡覺時,便都以為這是無人會懷疑的「真理」。

觀完整場,依稀嗅著「利用」、「借題發揮」、「冠冕堂皇」的味兒,雖然他們所說的我都非常贊同(所以我說「依稀」)。至於許下的承諾,則難免令人想起「言論的花兒開得越大,行為的果實結得越小」這句古語來——似乎從古至今無人得以免例。也罷,一介小民,能做的,不過是「走著瞧」而已。——雖然兩黨制實在是勢在必行。

人是善忘的。多年後,事過境遷。今日之事,明復陳矣——它定然會隨歲月之逝而逝。所以趙氏會不會如林冠英大大聲所說的永永遠遠被全馬人尤其是他銘記於心,實在有待斟酌。也罷也罷,人生長恨水長東,這許許多多的恨,若都忘不了,活著還真是衹有一個字——苦。但也因為善忘,忘了曾經的痛,所以犯過的錯,會重復重復又重復。難怪有位歷史學家說他多年治史所得的心得便是歷史永遠在重復,人類永遠不會從中得到教訓。信哉此言!

2009年6月22日 星期一

冰封塵埃

系刊編委組又 email又信息,使盡渾身解數,催那些還沒交稿的人趕緊交稿。截止日期一夜一夜逼近,截稿日期卻一次一次延遲,所為的,是收齊所謂一一一條好漢的稿,以便系刊順產——著實難為他們了。對於系刊的稿,老實說,我實在沒心寫沒意交。一來我認為有無我的稿皆無關痛癢,寫了不過充數,不寫也無傷大雅;二來這三年裡有很多的回憶已經一一記錄在日記裡,而回憶又是很個人的事,寫了也未必有人會看,說穿了也終歸是寫來自己老了無聊時獨自沉緬自爽而已;三來越上課到後來越覺得自己與周遭一些人越格格不入,雖然格格不入是自己的事,與人無尤,但無奈血氣方剛年少氣盛,做事又沖動沒三思,所以也著實發生了一些自己認為不愉快的事。外圓內方嗎?很慚愧的我還沒學會。陶潛有詩,「少時壯且厲,撫劍獨行游」,雖不能至,心嚮往之。豈不知「仙樹成灰佛塔存,紛華見盡道彌尊」,慢慢等唄。

而今為甚么又決定了寫?是為的這封信息:「同學,交感言啦求求你T.T幾句話也好只是想收錄大家的字完成最后一份報告T.T」看到這么一段意氣懇懇的字都還沒行動的話,則也實在太對不住這群人的苦心了。張愛玲說胡蘭成「因為懂得,所以慈悲」,不曉得說的是不是這個意思。又,朱子有詩云,「相思欲回首,但上曲江樓」。如今曲江樓在中國的哪個地方,我不知,我所知的,系刊編委組的用意,乃在於「相思欲回首,但翻此系刊」。

實而言之,三年間,可感之人、可寫之事實在不少。每每碰著動我心魂的事兒時,幾次想立即把它們宣之於紙,奈何當下無筆可記,幾番蹉跎,加之惰懶成性,卒亦不了了之。而今,這三年來的思念、悲憤、愉悅,不時地來襲擊我的心,但仔細回想它們時,有些卻是那么的模糊,模糊了實在可惜。因此,我很想趁自己對它們還沒全然模糊、完全忘卻時,先將它們釘在我最深遂的記憶裡,再冰封起來。當這些回憶裡的人、事、物在現實中離自己漸行漸遠後,孤燈如豆,我卻還能時時撫懷,從新回味這些難得的回憶,也就是首段所說的待「自己老了無聊時獨自沉緬自爽而已」。簡單而言,便是惟恐忘卻,所以紀念。

老師對自己的恩惠,那是不消說的了,也非筆墨所能輕易形容。

記得剛入大一的自己,懵懵懂懂,頗讓林志敏老師的不歸路論嚇了一跳,但如今念完了這三年,方能真正體會他當時說出這三個字的意思,但這也衹是我的個人領悟,和他無干。不歸路不歸路,怎個不歸法呢?書越買越多,讀完的比例就相對越來越少,卻不曉回頭是岸,繼續買繼續堆,堆至如山了,也依然無可自拔地繼續買。這不是不歸路是甚么?衹是說現今想起林老師說出不歸路論的情形時,衹覺人世悠悠無盡,而又歷歷分明。

第二學期,我的組被打散了。得知T5被打散的消息後,T5同胞皆為之憤然,雖然相處不過一個學期,但在第一學期,T5組員便已經心連心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那時段曾風聞別的組員都說第五組好團結,吃飯幾乎全組人馬一起吃飯上大堂課也幾乎全組人馬霸住一個區坐在一塊兒上課)。

結果我被派到了T3。

《老子》有言,「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也不曉得是不是因為自己適應能力超強的緣故(笑),很快的就同T3的組員有說有笑能瘋能顛了。而我作報告有個習慣,就是倘覺得合作對象合拍的話,就不想改變了(這卻又道出了自己的難以適應【矛盾】)。因此,那學期的五份報告,都衹和兩個女娃兒(我暗地叫她倆繁漪和四鳳)合作。正因此, 那段期間,同她倆結下了金蘭之交(中文系生嚴重陰盛陽衰),在學校時的出出入入幾乎如連體嬰。有幾次,當我衹和其中一人在吃午飯時,秦老師經過都會問:「怎衹你們兩個的?另一個呢?」那時候我們就是這樣的親。每個星期內也至少有一晚會茗茶,或高歌,或闊論,這真要感謝羅兄。興之所至,亦會一同出外吹風覓花香。後來繁漪對我說,有一次在路上嗅著花香,不意地想起了那段青澀歲月,我聽了憬然良久,衹覺百感交集。

奈何天意難測,隔個學期,亦即是 Y2S1,T5復組。

斜陽餘一寸,禁得幾銷魂?那時的自己也頗為此而不舍與難過一番,繼而將它們涂鴉在紙上。今再重讀那篇涂鴉時,衹覺恍如隔世。所幸這段金蘭情緣沒發生如韓信和劉邦的悲劇,衹是說T5復組後彼此的情誼急轉直下,路上碰面也僅僅點頭微笑寒暄然後說拜拜,真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雖然如此,人生一緣一會,想起當初, 和她們的友誼總算是清潔的。即使多年後再見時形同陌路,亦斷無咨嗟失悔之理,畢竟人生聚散是天意,然而一旦親過,便衹是親,即使聚散也可以不介意的。《易經》裡有這么一句話,「西南得朋,乃以類行。東北喪朋,乃終有慶」。原來早在很久以前,中國即有了這等認知,真是先見之明!

「東北喪朋」,便「西南得朋」。這一次的得朋,真讓我甘之如飴,真真是「乃終有慶」——我加入了漫延。話說T5復組後,自此始,每一份報告都與姥姥合作。我組織能力超爛,而她卻與我相反,所以每次的報告大都是她擬大綱,然後我就坐享其成,唯唯又諾諾,聽她大綱乖乖辦事(當然也有我主導的時候,但真的很少)。試想,如此的報告伙伴,抓到手了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哈哈。姥姥是漫延新一代老闆,見我能吹幾下水,所以拉我加入「革命黨」(或許有人看到這裡就要說「革命、革革命、革革革命、革革革革革命……」的了, 但管它的,哈哈),拼著大伙兒的熱血,希冀創造新一代的燦燦漫延。這段期間,還真是積極寫稿的。如今重看這些稿,衹覺可愛又可笑,稚嫩難耐,頗有「悔吾少作」之感,但是當中的黯艷繁簡以及感動涕零,也唯有當時參與這地下團體的「革命同志」們才能領略於心而已。便在此時,和她周邊死黨聯上了誼。這段誼,便可謂我人生中的第三轉捩點(第一第二分別在小學與中學)。

還記得第一屆的飆詩會吧?在張依蘋老師的大力推動與協助下,漫延請了好些馬華詩人,來到小小的PH樓,齊飆齊鬧,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乃在籌備的過程,因為正是這段過程,將彼此的心的距離給拉近。在么么檔又彈吉他又合唱,看到老師同學們經過時都上前推銷漫延產品,那些產品都好詩情畫意,有愛心空氣球,有……(呃,不好意思,目前為止,我衹記得這個>.<)大家都不顧形象地吶喊叫賣,連張依蘋老師也一起「下海」,陪我們叫賣。雖然當時覺得有點難為情,但是現在回想起來,衹覺那是無限好的夕陽。此外,為表現飆詩會籌委們的整齊與創意,大家買了件黃衣,然後由丹青妙手姥姥同學給大家繪制。想起〈子夜歌〉有說,「誰能思不歌?誰能饑不食?」當我思她們思張老師時,便將那件衣拿出來好好緬懷,意滿神足了,再好好封存。

人說苦難中的感知,遠比歡樂中的體味更刻骨銘心,但是這段歡樂時光,卻同樣讓我感覺真實可愛。以前看《紅樓夢》時,讀到林妹妹一句話,說「人有聚就有散,聚時歡喜,到散時豈不清冷?既清冷則生傷感,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比如那花開時令人愛慕,謝時則增惆悵,所以倒是不開的好」。當時年少不識愁滋味的自己,讀到這句話後很是認同,但如今我不贊同了。畢竟人生於世,多少的興廢盛衰,冷暖恩怨,不過是花落花開,歲序不言。而人世自身,不管輝煌還是黯淡,江山依然,風日無猜,你還是你,我還是我。說是這么說,但就在此時,卻忽然想起了〈子夜歌〉的另一句詩,「今夕已歡別,會合在幾時?明燈照空局,悠然未有期」。

對於其中一位因漫延而結緣的同學(我戲稱之女俠),我可真是感激。基督的知識,一開始便是傳授於她。我明白,她的不厭其煩的解答我的問題,許是把我看成一個有機會受洗的準教徒。我以前一直不敢說,趁此機會,便一并說了。對於宗教,我實在是抱著人生裡其中一門知識來看,尤其自我知道很多五四學人均對基督有很深認識時(但他們當中很多人不是信徒),對於基督(或者說對於一切宗教,但目前為止,學力未逮,衹是淺碰基督),我便不敢怠慢了(蓋《聖經》作為一本在方方面面如文學史學經濟學社會學宗教學影響歐洲甚至全世界最深的書,作為看書的人,自不應將它忽略)。在一九二〇年代中國文壇的「青年必讀書」詢問卷裡,我看到不少的學界才俊的推薦單都列出《聖經》。張愛玲看完一半的《舊約》時,便感嘆道:「以色列人這個民族真是偉大的!」然而她并未因此而成為基督徒。我想,目前為止,我的意思和他們是一樣的。

叨絮了這許久,也不過寫了幾個人,而我也暫時衹能寫這幾個人。篇幅太長的話,原本要當濫竽來充數最後卻被人投進籃,那還真是阿彌陀佛的了。

梁靜茹有首歌叫〈如果有一天〉,中學時第一次聽到便很喜歡它。「如果有一天,我們再見面,時間會不會倒退一點……」以前總想象著如果有一天,闊別已久的熟人相見了,會是一幅怎么樣的情景。然而,現在再想,幾年後積淀下來的滄海桑田,或許就如白居易詩所說的,「相看掩淚情難說,別有傷心事豈知」。

殘陽霞暉頃刻消,人情葳蕤意縈繚。
對酒暢飲惜今宵,相逢無期人飄渺。

寫於哥打巴魯中華國民型中學後門附近之友人住宅 二〇〇九年六月廿二日

2009年5月31日 星期日

求簽——記中國人


我作了一個夢。

那是在不久前,考完比較文學之後,忽然心血來潮,與友人去茨場街,訪仙四爺廟。

友人是位頗有個性的友人。常坐言起行,沒一點拖泥帶水。所以那一次的心血來潮,友人也直接應允,也恰巧了卻以前沒兌現的諾——求簽。

那時是午時。烈日當空,炙熱非常。

我們搭十二號。

巴士裡人頭攢動,友人與我,分頭而坐。

我拿出《山河歲月》,默然閱讀。而友人,則默然地看著窗外的山河歲月。

巴士終於停下。我們走下去。

炙熱的鬧市中,熙熙攘攘。周圍行人的步伐,緊張又急促。也不知他們在趕什麼,似乎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坐落在這繁塵中的仙四爺廟,氣宇軒昂,肅穆嚴正,為這煩囂的俗世中,帶來一點寧恰。這點寧恰,更讓人覺著,它是萬般無奈中的一點安慰,少了,便沒了魂靈的。

我問友人:「你真要求簽?」

友人不發一言,白我一眼,徑直到神臺前,拎起聖杯,跪坐地上,往地下拋……不中。第二次,拋下……依然不中。第三次,再拋下……還是不中。看來四爺爺不許友人問卦。

友人微微的失望的嘆氣聲,仍一直縈繞在我耳際。

夢醒。

這時我才明白,夢中的一切,已然成為渺茫的回憶了。而未來,則是在還未成為回憶以前就已經十分渺茫了。求簽,一開始時或許是基於一種好玩的心態,但其中包含的,是為自己渺茫的人生指教一點迷津的渴求,不至讓未來太過渺茫。

卻其實,不管輝煌還是黯淡,結局也不過是塵歸塵,土歸土。

想起了張愛玲的警句:

個人即使等得及,時代是倉卒的,已經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

舊夢,徒讓人更覺人世悠悠無盡,但重溫時,又是那么的歷歷分明。

時代,是悠悠無盡的時代;破壞,是歷歷分明的破壞。

事如春夢了無痕。

2009年5月8日 星期五

Menteri?

日前,為備考,讀了Shahnon Ahmad的Menteri

男主人公Bahadur是一名在大馬位高權重的部長,憂國憂民,很有責任感,為了國家為了(自身)民族,茶飯不思,常常思考著國家今天的局面——(自身)民族的窮困,是什麼因素造成。最後將一切責任歸結到所謂「外來族」(pendatang asing)身上(卻其實,自己也不過是比其他所謂「外來族」更早一點踏步此地的「另一」外來族),說是不請自來的「外來族」侵略了他們這些所謂土著的土地,全然吞噬了這片土地的財富剝削了原屬於他們的利益,并把所謂外來族形容成一個吃人不吐骨的惡龍(naga),倘若再沒想辦法解決,比所謂外來族更早踏步大馬的自己便會無立錐之地,隨時會被趕到郊外,過原始人的生活。偉哉部長!信哉此言!

其實,小說中的部長有如此顧慮,無可厚非。一則源於「外來族」給他們的印象一向如此——無日無夜地掙錢,一天不掙就渾身不適——所以我也頗贊同的。二則是因為文化底蘊越是不深厚的民族,對自身的地位就會越感惶恐,豈能如閎放之漢唐,「魄力究竟雄大,人民具有不至於為異族奴隸的自信心,或者竟毫未想到,凡取用外來事物的時候,就如將彼俘來一樣,自由驅使,絕不介懷」。小說之外的Menteri呢?為了凸顯自身的存在價值,為了保有所謂Hak Istimewa,動輒短劍出鞘,又吻又撫;動輒出動法令,理由不是因為「煽動」情緒呢,就是因為要「保護」當事人,真是用心良苦。

不過,若真要追究,是誰人的問題?英國官員唄。據聞,早期的Tanah Melayu,各個民族,還算得上是和諧包容的,看看Hikayat Hang Tuah即可明此。

確,當年白人在本地所實施的「分而治之」的政策,真可謂遺禍蒼生,流毒不淺!話雖如此,踏入鼓倡地球村的新世紀的今天,若還有人依然受此「不淺遺禍」的蠱害與迷惑,祗能說,身是文明世紀的文明人,心卻是遠古部落的原始人——還真是落花無語怨東風了。

也罷,近期盡量少穿黑衣唄,畢竟處在這舉劍無罪,黑衣犯法的年代,能做的,便是明哲保身而已矣。其他的,洪水還沒淹到我腳下之前,我依舊自顧自的不聞窗外事。如果真淹來了,怎辦呢?沒怎辦,畢竟無能為力,衹好「水來,我在水中等你。火來,我在灰燼中等你」了。

(天,剛才去翻衣柜,才發現,90%都是黑衣>.<)

2009年4月27日 星期一

正業乎?


這幾天,雖說是臨考前的讀書周,卻都不務正業。所謂不務正業,除了前文所述的近於「荒唐」的娛樂外,書當然還是有讀的,但讀的都不是考試的書。這頗像《論語》裡頭所描述的「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而我便將這「老」改成「考」(在古時,「老」、「考」互訓)。寫到這裡,忽然覺得這不過是一種取巧的掩飾,對於考試,我本人還是非常擔憂的。而本文的開場白卻作如此「豁達」之語,祗能說,這是「故作」,頂多,也不過是唬弄些所謂老實人而已。 那一天,上完史記後,除了無日無夜的「年輕無極限」外,夜深人靜,深閨寂寞時,伴著我的,便是《遠行以後》。這本書是去年去香港時買回來的,結果便是在回來大馬的途程中翻完。這一次重看,則又是另一番體會,算不算所謂的溫故知新呢?

不曉得何因,總覺得就是一定要重看它。是因為自己對畢業後(遠行以後?)的茫無所感嗎?那么自己的茫然和重讀這本書,兩者之間又有甚么關係?不懂。說回這本書唄。這是一本關於魯迅死後眾人對他的接受史的一種描述的書。從人到神,再從神到人——從毛澤東對他的高度贊賞、聖化、神化,直到九〇年代的學界對他的客觀評價、平心而論、「還他一個本來的真面目」——「人化」,或明目張膽地厭惡,或高山仰止地崇敬。在這之前,誰敢對魯迅不敬?那么那人就會被批斗給你個思想改造拖出去勞改。


放在今天而言,接不接受他、讀不讀他,完全是個人自由。對此,北大老教授錢理群先生(便是《遠行以後》的作者)說過非常發人深省的一段話:

「魯迅作為二十世紀一個不可忽略的存在,魯迅作品應該成為中文系生的必讀書;但是
作為個人的閱讀來說,魯迅作品并不是必讀的。 這甚么意思呢?去年在關於魯迅的討論中,有一個研究者提出一個觀點我很贊同,他說,我們要走進魯迅的話,首先要擺脫『閱讀政治學』的糾纏,把閱讀重新還原為個人行為。他在這裡提出一個概念叫『閱讀政治學』,這是因為長期以來,讀魯迅作品成為一種政治行為,特別是我們這一代年輕的時候,讀不讀魯迅作品,讀的態度如何這都是政治問題。所以長期以來把閱讀當作政治行為就產生了很多弊病,我們現在應該提倡個人閱讀,還原為一種個人閱讀,作為一個生命個體,你和魯迅的個體生命相遇,或者對撞。既然是個人閱讀,那就可以接受,可以拒絕, 個人閱讀是帶有很大的排他性的,其中有些道理說不清楚。比如說托爾斯泰就最討厭莎士比亞的作品,莎士比亞的劇作在世界文學中的地位是無可置疑的,托爾斯泰的地位也是無可比擬的,但是托爾斯泰偏偏就不喜歡莎士比亞,他在文章中把莎士比亞貶得一錢不值。但并不因為托爾斯泰的批評莎士比亞就完了,也不因為托爾斯 泰批評了莎士比亞,托爾斯泰又不怎么樣了。都無所謂,這是個人行為,喜歡魯迅就喜歡魯迅,討厭魯迅就討厭魯迅, 不必要講道理,個人閱讀就是純粹個人性的東西。魯迅這個人有個特點,正像他對別人愛憎分明一樣,別人對他也愛憎分明,要么愛他愛得要命,要么恨他恨得要死,所以讀魯迅你很難把他排在相當的距離之外,然後客觀地來看他,非常難,也許有些人能做到,但我覺得非常難,他要進入你的內心,你也要進入他的內心,然後糾纏成一團,發生靈魂的沖突或者靈魂的共振,這是閱讀魯迅的一個特點,這是由他這個人與文的特性決定的。我說靈魂的沖突或者靈魂的共振,其實更多的是靈魂的沖突,這也是由魯迅的特點所決定的。」

錢老先生之所以說「魯迅作品應該成為中文系生必讀書」(不過我還是以為,中文系生的必讀書太多了,因此,對於魯迅,就變得不太必要去大讀特讀,但總歸就是繞不開便是了),我想這除了因為魯
迅在近代中國文化、思想、學術、社會發展史中扮演了舉足輕重的角色外(第一篇白話小說就是由他發表的;今天諸位在報紙上所看到的社論的雜文體也是他所首創),也在於魯迅那「天生的硬骨頭」精神非常值得我們這些「無行文人」效仿吧。看看念了中文系出來的人,有多少不是奴顏媚骨的?說得難聽點就是「文妓」!衹要有個政客出一筆大錢,叫你幫他寫傳記,你寫不寫?(是咯,若是我,寫不寫?呵呵。)一般人都認為中文系生生花妙筆,所以不少政治人物都喜歡找這些人來給自己寫傳記、頌詞,就好像一個嫖客,付了錢後,便對妓女為所欲為——這便是何以我稱這些人為「文妓」!市面上就有這類書,雖然很難說他們寫時的初衷是真景仰那政客呢,還是為了以後自己的仕途得意所以才寫,但是把那政客吹捧得天花亂墜的,而平時擺在眾人跟前的壞的一面就完全壓下不表。嘗觀我校的某些人類的行徑,因為與自己利益沖突所以就在高層面前拼死命抹黑對方,在學生面前又拼死命唱衰對方,然而,在對方面前卻又是那么嬉皮笑臉, 和顏悅色地說自己愿意和對方學習云云。這種雙面人,看了就厭惡!——我這裡罵得那么爽,其實心裡是蠻害怕自己有一天也成了此輩中人的,寫下這樣一段話,就當作自我警惕唄。

實而言之,時至今日,對於魯迅的很多篇章,初看一遍時,仍不很能得其要領。或許真的印證了大陸作家韓少功的「少不讀魯迅」這一說法吧(不過,現在不讀,等到以後老眼昏花時才來讀,便有點遲了)。魯迅本人便說過,他的作品,不太適合年輕人看,需要有一定的社會經驗、人生閱歷,方能更好的明白他字里行間所欲表達的真義。

看完《遠行以後》,接著看的便是《老北大的故事》。說是「故事」,嚴格而言更是一部有關北京大學校史的學術著作吧。作為中國第一所高等學府,她對於後世所產生的深遠影響,是不言自明的。別說中國,就連咱大馬,也受到一定程度上的影響。看看早期馬華作家的事跡便知道了。

作者旁征博引,一絲不茍,將北大從晚清時的京師大學堂開始溯源,從那校名如何得來、清廷對於京師大學堂是如何態度、校慶日期改換之秘史、一九一二年嚴復如何當上第一任校長,直到近九〇年代北大的狀況為止,均詳細寫下。不過,作者著墨甚多之處乃在五四前後。這也無可厚非,畢竟五四運動所帶來的沖擊,幾可成為改變亞洲甚至是世界的歷史轉折點。而五四的發祥地便在北大。於是乎,我才知道原來北大是先以「鬧學潮」聞名於世,而後才是「學術」。

將書裡其中一節的〈不可救藥的自由散漫〉與張中行的數篇〈紅樓點滴〉以及周作人的十來篇的〈北大感舊錄〉對照來看的話,便可一窺北大師生那獨一無二且又非常令人神往的精神。除了我先前一直愛引的胡適被學生攻訐一案外,另一鮮明例子,今特引於下:

「學生們愿意躲懶的,盡管躲懶,也可畢業;愿意用功的人,也可以用功,有書可看,有學者可與朝夕磋磨,有他們所私淑的導師每星期一次向他吸煙談學——這便是牛津的大學教育。」

這段原是林語堂用來形容牛津大學的學風的文字,作者將之引進本書後,說道:「除了點起煙斗熏陶天才一說,有些故作幽默外,林氏筆下的牛津,活脫脫一個『老北大』。」我這才知道原來「煙斗熏天才」的典故來自林語堂。說起煙斗,我想起了作者沿用自今的北大校徽的設計,便是出自魯迅手筆。在北大的導師——王瑤先生(算是中國現代文學史寫作的奠基人吧?)的煙斗,他的全集,便是以煙斗作封面,而從他學生對他的追憶中,也說他手常常不離煙斗。不曉得作者的天才是否就是由王氏的煙斗給熏出來的呢?呵呵。至於林氏所言的愿意躲懶也可畢業云云,今天的北大依然如是?畢竟作者(還有就是張中行與周作人)所述的「自由散漫」的精神態度乃在五〇年代之前的「逸聞軼事」,今天的北大是不是依然秉持著「前人遺風」,則不得而知了。

另外,作者在〈老北大的自畫像〉中引述了胡適之於一九二二年北大二十五周年校慶時對北大的「生日祝辭」,其中的一句話——「祝北大早早脫離裨販學術的時代而早早進入創造學術的時代」——真是說進我心坎裡去。因為倘將這段話形容拉大,是非常貼切的。我一直就以為,我們還處於「裨販學術的時代」,看校方的辦學作風,更像是在做生意——販賣文憑。不過這也無可厚非,人家北大創校二十五年了也還是難脫離此行列,更何況我們這所還處於「草創階段」的學府?

這裡有段關於北大第一任校長嚴復的敘述。他於一九一二年二月任命,十月辭職。在這之前我就一直疑惑,為甚么剛上任不久他就辭職不干。從這本書,我找到了答案。至於是甚么答案,有興趣者便自己去找來翻翻唄,哈哈。對於嚴復的比較「具體」的了解,都是從章門弟子處得來,所以在正式讀這本書以前就一直以為他帶給學界的影響沒章太炎深遠。不過,再深想一層,自己會有這樣的「以為」,還真是非常的蠢。五四新文化運動干將,包括周氏兄弟,便都是很受嚴復影響的(雖然最後他們都「棄」嚴復於不顧)。他的引進進化論,後來成為風靡全中國的《天演論》,便是科學思想啟蒙的第一炮!(應該是的,其實我不甚確定是民主先啟蒙了中國人還是進化論先啟蒙了中國人)不過,應該提一提的是,今人多把嚴復相等於赫胥黎(受教自方老),這是不盡然的。北大學者陳平原(就是《老北大的故事》的作者)便說,嚴復所翻譯并由商務印書館出版的西方譯著如《原富》、《群己權界論》、《社會通詮》、《穆勒名學》、《法意》、《名學淺說》等,深刻影響了近代中國的思想潮流。甚至是後來對嚴復批評攻訐的章太炎,早期便與嚴復深有淵源,凡為文,都不脫進化論思想。礙於作者所寫的是以北大為主,因此在這本書裡他沒進一步說明嚴復這些西方譯著為中國學界所帶來的影響,是個怎么樣的影響,影響了甚么樣的知識人,在這些受影響的知識人的著作中,有哪幾處留有嚴復譯著明顯的痕跡。(李澤厚的《近代思想史論》中的〈嚴復〉卷?)

黃裳在他的一篇散文裡說過這樣一段話,恰好現在正值酷暑,很能說明我所處的現狀:「長夏無事,以讀書自遣。陶淵明說,『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忘食』不一定辦得到,多少忘掉一些暑熱,倒是可能的。」有沒有「忘署」,我很難說——因為我三不五時就跑去沖涼解暑。但從中所得到的滿足感,倒是足以自遣的。也算是自己赴京前的準備功夫唄。

2009年4月26日 星期日

最後生涯,最後時光,最後場景——拒絕遺忘


魯迅在給他的小說集《吶喊》寫序時曾說過這么一段動人心魂的話: 「所謂回憶者,雖說可以使人歡欣,有時也不免使人寂寞,使精神的絲縷還牽著已逝的寂寞的時光,又有甚么意味呢,而我偏苦於不能全忘卻,這不能全忘的一部分,到現在便成了《吶喊》的來由。」

我第一次讀到這段話時,便深深被吸引住,一直反復吟哦,吟哦到幾能背誦。在這博客盛行的年代,幾乎已經是「人手一博」了,所「博」的,以生活記事居多。縱然有些記事非常瑣碎,但對博主而言,卻意義不凡。這便印證了魯迅所說的「偏苦於不能全忘卻,這不能全忘的一部分」,到現在便成了博客的來由。所以,如果要把博客弄得所謂的「學術化」,衹一直「談書說書」,很難,因為我這人牢騷特多,而且也常愛回憶,順心的,不順心的,都愛用文字渲泄。當然,有些過於私人的,過於隱秘的,則通常是寫過不表,記錄在草稿裡頭便是了。 上圖為飆詩會當日情景,三位號稱是T5組花。

上個星期三,拉大的第場飆詩會圓滿落幕。劇組將於這一晚辦場燒烤慶功宴。前一天和同學去家樂福買材料時原是決定要去的,但是到了這一天時卻決定不去,還是回家修改論文好了。跟我那位熒幕的魯朋友」交代了聲後,「嗚 好吧 加油啊 等下我們打包去給你」,看到時心裡頓時嘩然淚下。當宵夜真的送到我家門口時,天~她們竟是故意去麥記買的,還附送一杯冰淇淋。拿回房,我呆呆地看著食物,不知要說甚么好。或許,此時無聲勝有聲吧。左圖便是讓我一邊吃一邊哭的宵夜了T_T

上個星期四,同「飄姐姐」以及漫延同伙們去了the garden,把之前所有的不快都通過嘶叫渲泄——從人生海海到無樂不作,將一身晦氣都給喊出來,好不過癮!而後,回到家,乖乖地將論文再校一遍。(印了出來後,還是發現了一些別字>.<)

上個星期五,上完大學生涯中的最後一堂課——史記
後,便和第二年一直形影不離(後來卻鮮少往來)的兩位同學,相約晚上泡茶聊天,地點自然是年資最長的愷兄家——我們當中,也衹有他有茶具——我的不見了>.< 是頗久沒和她倆茶聚了,一年時間,很多變化,雖然都一直同處於一個班底下,但很多時候卻衹是點頭微笑說嗨再拜拜。想想這應該是我們最後一次茶聚了。不是說畢業後不復聯絡,衹是說,分飛後,很難再各自擠出空檔,很難再找個空間,很難再如此閑情——的純粹而聚。 聚之前,和中學兼大學的友人聚了一會兒。 也是在這一天,我總算交上了論文! 左圖乃中學好友所送的自制書簽的自制盒裝。

上個星期六,方門子弟南京閣一聚,當時有三位
沒出席,其中一位正在復印店做最後拼搏。聚餐畢,當中幾人便過去復印店,幫他拾頭拾尾,直到他全然完成後,才離開——也算是精神上的支持吧。晚,上任班代約去喝酒。啊!我聽後立刻眉飛色舞,已經很久一段時間沒碰這玩意兒了。於是找了幾個同好,去了間沒去過的酒吧,恰好當時有live band,搖滾音樂把所有人都搖醒,現場氣氛非常駭!於是,一群青年人,將青春揮霍在still young的夜晚。

星期一,
和同組同學去谷中城看了泰國恐怖片。

星期二,因為有免費房間,便和T5同學上雲頂過一夜。晚上時玩了「真心話大告白」,彼此之間很多平時不為人知的另一面、不能說的秘密,也在這一晚見光。有件事不得不提,對於平時在班裡吊兒郎當玩世不恭的一個同學,我很是欣賞,至少,他夠真。也是在那一晚,阿呸來訊說我回來了。聊了會兒後,便不了了之。上圖是一群窮學生在一個寒冷的夜晚排排站吃泡面。很像正在等著被槍斃處決,哇哈哈=p

星期三近,下山。熒幕魯朋友說如果我趕得及回到靈市的話就過去「飄姐家,一起在游泳池旁看比基尼美女。後來還真的趕上了。一六人,吃了頓「飄姐姐」親手炮制的斯撇各地,喝了據她說是從日本買回來的咖啡。而後,七人便下到泳池旁,看星看雲拍照閑聊吃冰棒,但就是沒看到比基尼美女:p左圖是一個據聞原本會以比基尼裝現身的美女,坐在池畔,若有所思。

星期四,方老回來靈市。去中環會他。同他去了中國大使館拿了簽證後,徑去學林。久違的學林,一個多月沒去了。事後赴一朋友約,去了谷中城,看了部日本電影——紅絲——搞到最後,原來愛得要生要死的兩個人竟然是雙胞胎兄妹=_="(若分析無誤的話,當是兄妹無疑。雖然戲裡沒清楚交代。
上圖便是讓我愛不釋手的手制書簽了。
現在來個時光倒敘,說回上個月我一輩子都不想遺忘的情景。 嗯,我上個月生日。原本生日衹是件很平常的事,但若因為有些人的特意去記,特意為自己慶祝,便會因此而變得很不平常了。這一年,收到兩份最別致的生日禮。一是中學好友送的,一是大學好友們送的。前者是在去年聖誕時便已送上,衹是她說也順便當作我今年的生日禮,所以我就當它們是生日禮了——是自制書簽。後者則送了我本線裝書,自制的,寫了好多很像「得獎感言」的話,不過, 卻都沁我心脾。收了書後便拐我到外頭,過了比較不同的一晚。翌日,gek、宏來找我,送上了一塊蛋糕。說來真是巧,這塊蛋糕和她們所送的,竟是同一家同一款。右圖為……呃……《集評》,讓我連續繙閱了兩個星期的第一本線裝書。

以上的記錄都很流水帳,不過,也罷了,反正,作為我大學生涯的最後一個星期,將它們一一記錄於此,也算是我生命的書簽。很多事情,沒記錄的話,即便十分精彩,一旦事過境遷,便都煙消雲散了。記錄下來,至少也可以為自己留下自認是美好的回憶。這是無形的資產,誰也奪不走的資產,它將永遠陪著自己大江南北一傲游。至少,幾十年後,百無聊賴時,驀然回首,逝水年華,也依然還有追憶、感嘆、品味、重讀的緣分。那「已逝的寂寞的時光」,得到一定程度的撫慰後,也能為自己黑暗的人生中添一點光吧。錢穆先生在《師友雜憶》裡說過:「能追憶者,此始是吾生命之真。其在記憶之外者,足證其非吾生命之真。」此之謂歟!

2009年4月3日 星期五

無題


確然有些事現在不做則一輩子再也沒辦法沒機會做雖然知道這層道理但人類始終是人類人類這兩字代表的其實就是矛盾對是的沒錯人類是矛盾的存在體因為矛盾所以縱使知道了大道理明白了事件的始末也依然會使性子而且總以為世界以我為中心地球為我而轉月亮為我而光輝太陽為我而燃燒地使性子是甚么事令到有些人那么自以為是的理所當然的這么認為沒錯啊一種米養千種人你總不能奢望每個人都能夠體諒每個人都能夠以同理心站在別人角度站在別人立場想想為甚么這樣為甚么那樣結果就永遠存在著矛盾永遠也解決不了矛盾曾先生的一日三省我身誰人又能真正做到沒有的死人類都是死自私的個體連我也開始討厭我自己為甚么是這些矛盾和自私的產物對啊我自私我衹為自己想所以我討厭我自己非常討厭現在的自己而那些整天把道德掛在嘴邊的人類自以為清高在背後卻又是另一副嘴臉前後完全兩個樣他沒進來的話就他媽的像頭老虎噢不是老虎而是狐假虎威的死狐貍在那裡飆高音他進來了又變得他爸的超級溫柔像隻死媚俗的貓真是前後兩個嘴臉真是他媽的他爸的他奶奶的他爺爺的怎么樣我就是這么粗俗就是這么流氓就是這么沒文化而你們這些所謂君子淑女整天都說息事寧人不要那么激進不要那么偏激結果自己又是一副甚么樣的嘴臉一切不過是粉飾之談其實所謂教書先生與一個娼妓沒兩樣大家都是為生活而勞碌很多都是為了糊口飯吃然後就隨隨便便敷衍畢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人的氣質始終是不容易改變不會因為你讀了四書念了五經上了十二年道德教育就會變成一個仁人君子清流之士這些外在的教育都是無甚效力媚俗媚俗媚俗他爸的媚俗為甚么為甚么為甚么世上太多為甚么如果真的要問可沒完沒了可是如果不問卻又永遠不懂你要當五分鐘的蠢人還是一輩子的蠢人則是三春去後諸芳盡的事蠢或不蠢都無所謂不是說蠢就不偉大不崇高也不是說不蠢就偉大就崇高所以我說人類永遠矛盾永遠有問題存在也永遠最愛制造問題原本單純的事衹因為緣身在此山中所以就永遠看不明永遠當個存活於世間擾擾的檻內人縱使有一天有一個檻外人出現了并嘗試點醒檻內人然而檻內人始終是檻內人檻內人衹是個俗人所以也永遠醒不了也永遠不明白也永遠處身檻內活該整天郁郁活該整天悶悶不過那些自命檻外人的人類也請別自鳴得意自以為是因為你始終是一個人類就好像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而希望是甚么希望衹是娼妓是的希望衹是一個阿諛逢迎卑躬屈膝曲世媚俗的娼妓甚么憤世嫉俗甚么鐵屋子吶喊甚么不滿甚么血饅頭甚么宣泄甚么浪花甚么真理甚么是非甚么對錯通通都見鬼去吧見鬼去吧見鬼去吧我不玩了我不玩了我真的不玩了道路無限他是誰他衹是一個走在這無限道路上的一個過客而已生孕育死然後死又孕育生到頭來一切不過是走向死沒辦法誰叫在悲哀中掙扎才是一條最正常不過的自然之路這是與一切生物共同的道路所以再見所以拜拜!

2009年3月18日 星期三

去了聖,聖人才是聖人


從一個美國漢學家處知道,原來西方學者和東方學者,彼此之間一直存有偏見。西方漢學家批評中國學者的學術動機常常是發揚中國文化的偉大和獨特,而非一種客觀學問。而中國學者則認為大部分西方漢學家不如自己對中國文獻資料掌握得更熟悉,因此認為西方漢學家大都衹會大談理論,并試圖以自己的理論為基礎,再對某一問題尋找答案,形成一種牽強附會。雖然這種認知在很早以前就已在漢學界成為普遍共識,在中港臺也可能已經不是甚么新鮮事,然而余生也晚,直到今天,才知道這一偏見的存在。當然,這裡不是要討論雙方之間的偏見問題,還輪不到我來發表,而且可能隨便上網一搜就能搜到相關論爭了。想說的是,在一般人眼裡學富五車的學者,卻原來也存在著這種問題——偏見。

偏見之產生原因,沒其他,衹因為不了解。

這幾天又發生了些令人喘不來的事件,癥結便在於偏見。還好有一件因為自己的及時發現,來得及懸崖勒馬,雖然在心裡也長了難滅的疙瘩。至於另一件,好像是無疾而終了,雖然我由始至終都認為自己并沒大誤,衹是,當時沒顧慮太多,導致距離被拉開了。然而意外的是,在一個靜寂的夜晚,卻來了信。上上下下重復看了三遍,終於也回信。過多幾小時,也收到回信。一樣,上上下下重復看了三遍。這時,我不知該怎么回了……再多讀兩遍,也依然不曉得該如何回。也罷了,人生原就是由很多個遺憾組成的……所能做的,盡量避免這一切遺憾的再次發生而已。紀念,是為了忘卻?忘卻,是為了紀念?我不知道我是為了忘卻還是為了紀念。罷了罷了。

看章太炎的〈四惑論〉,越看越惑。當中提及,「蓋人者委蛻遺形,倏然裸胸而出。要為生氣所流,機械所致。非為世界而生,非為社會而生,非為國家而生,非互為他人而生。故人之對於世界社會國家與其對於他人,本無責任。責任者後起之事。必有所負於彼者,而後有所償於彼者。若其可以無負,即不必有償矣。然則人倫相處,以無害為其限界。過此以往,則鉅人長德所為,不得責人以必應為此」。意思大概是,人與人之間在社會建立的關係,選擇權大都在自己身上。一切社會制度亦是為了每個個體的自持自守而建立。天道無親,人道無常,所以個人對於集體原本就不存在著任何內在義務。倘若以所謂社會道德或責任強令一個人為社會服務或犧牲,這是本末倒置的。因此,章氏認為個人對社會不負回報之責任。

但我想問的是,這不是衹有隱士才能過到的生活么?的確,如果遺世獨立,則社會大眾便沒辦法過問。前提是「如果」。由於人類是群居而居的生物,彼此之間必然少不了來往,也因此就免不了應酬和互助的活動。而且勾心斗角,為了自身利益而加害於人,實在屢聽不鮮。這樣子生活,好累人的說,難怪魯迅那么不愛應酬赴宴,衹關在書房裡頭,寫寫文章,輯校古籍,也聞窗外事,爽爽就去看電影,不然知己學生來訪,但就是不跟外界有實際上的交道。落個耳根清凈!

先前讀了一篇外國漢學家的論文——〈孔子:野生的聖人,感運而生的神話典型〉。哇嗚!讀得我眉飛色舞(沒辦法,就像一個剛剛入城的孤陋寡聞的鄉下人,看到甚么都很覺新穎,衹是對於城裡人來說,早就司空見慣,見怪不怪了),裡頭把中國自古以來最有名氣的歷史人物孔老爺爺,考證成一個「非人」:「孔子的歷史真實性是大可爭議的,孔子很可能像周人高祖后稷一樣,最先也是源于神話傳說,到了戰國時代才演化成歷史人物。」

歷來對孔子出生的說法都是根據司馬遷《史記》裡頭的〈孔子世家〉,說到孔子的母親癥在女士(還沒過二十)是通過郊外(野)的祭壇祭祀,向生殖神祈禱請愿,然後就和孔子老豆叔梁紇(蠻老的一個老頭子,超過七十歲了)就地交合,生下了至聖先師。所以李零在他那本《喪家狗——我讀論語》裡頭便說孔子是野種(應該是就事論事,無褒貶義)。於此作者引了日本學者白川靜的考證,說到按照那時候的婚姻習俗,像孔子父母的婚姻應當是恰當的(他用了「應當」兩個字)。所以,就算是「野種」,也是合法的野種。而後,作者引《孔子家語》中對孔子的出生傳說,來佐證他的見解,說孔子母親獨自一人在尼邱旁祈禱懷孕,求求一下,累了,於是睡覺。在夢中,看到黑帝,被搭訕後,「已往,夢交」。於是,她真的懷孕了。而那個叔梁紇原來衹是個幌子。

不過說也奇怪,通部《論語》,好像并沒看到孔子談論他父母的只言片語,對一個那么重孝道的「非人」來說,有點反常。當然,我們知道《孔子家語》是本偽書,但裡頭所收錄的,據說都是民間以口傳口的聞見,至於有沒有淪為以訛傳訛,則不得而知。

結果,讀了後生出了個問題:到底歷史上有沒有孔子這個人。

於是,我聯想到耶穌。原來,歷史上幾乎所有的聖賢人——如三皇五帝、大禹、后稷、孔子等——和耶穌一樣,都無生父的。過程是,神的來訪——奇異的受孕——輝煌地誕生——奔波的一生,最後變成偉人,然後名流千古。又有個問題,是不是說每個聖人的母親,都必須是冰清玉潔之身,才可以生下他們?不然就對聖人「不凈」/「不敬」?

還真是不謀而合。

意興闌珊。好不爽。

等待破曉的曙光,希冀看到旭日從東方破浪,照滅殘留在心底已大量失去的原本以為不了的情緣——徹底的。

2009年2月25日 星期三

辭「服裝表演大會」

不才峰啟:為報所謂師恩,奉命近日交還百令吉,恕難從命!

吾班一百又十一人,今去其一,為一百又十人準。竊嘗計,每人一百,合計一萬一千。一萬一千,可謂天文數字。蓋不才乃窮書生,一輩子沒見過如此巨款。一萬一千,以報師恩,可謂盛矣。然,一萬一千,似亦已可舉辦學術研討會,是邪非邪?

夫班中藏龍臥虎,不少少爺小姐,或系出名門,或富賈之後,皆千金之身,萬乘之尊。一百令吉,對此等上流人而言,不過小錢,倘用來塞牙縫,仍嫌綽綽有餘。奈何不才出身小康,錢財有限,胡亂揮霍,難向家中兩老辭咎。兩老食稀飯,不才食高品,可乎?如此做法,徒添不肖罪名,天亦必譴余。加之不才衣柜貧窶,無華服,缺艷裳, 西裝領帶,不過奢想。觀余平日所著之服飾,皆陋丑無華,以此丑陋裝飾出席高貴盛宴,不亦辱沒汝等之精心設計乎?

汝等以「老師是我們的,就算不要去,也一定要還」為口號,逼迫不愿去之同窗,以乖乖就范。不才深以為不齒!竊以為,汝等所盡心盡力辦之謝師宴,不過借師之名,以求自娛。奈何,不才娛不起,實難就范。又,自踏入所謂「不歸路」起,不才深深迷戀書籍。因此之故,倘有閑財,皆報之以書。

汝等愿去,則去;錢,愿還,則還。於此不才謹以拳拳之心,悛悛之貌,祝爾等盡興而歸。今,不才所思量者,乃腳踏大地,仰望星空,巨人肩膀,俯視同流。或曰:「幸於始者殆於終,繕其辭者嗜其利。」慎之慎之。故,所謂仰望星空云云,不過妄言佞語,亦是癡人說夢。然,除此之外,不才暫無他想,甚么服裝表演大會,甚么百令吉,皆拋諸腦後,九霄雲外。

Last but not least,若能如故往,無怨無隙,妙哉!然,倘不齒余之一切言論,欲與割席,則請自便。

謹此。

2009年2月19日 星期四

唯別而已矣

「黯然魂銷者,唯別而已矣。」
小時候讀《神雕俠侶》,讀到這句時,很覺心動。而後,才知道,原來是出自距今約一千五百年前一個名叫江淹的人之手,否則在那之前都還一直懵懂的以為是出自金老先生的手筆。江淹是誰?便是「江郎才盡」裡的江郎是也。江郎才盡的故事無人不曉,如果真的不曉,百度一下,谷歌一射,你就知道。

江郎的代表作,有人說是〈恨賦〉和〈別賦〉。也確然無可厚非,除了因為它們被南朝蕭梁眧明太子收錄在《文選》(拉大的「文選」也有收錄這兩篇名篇)裡頭并成為唐宋士子必讀佳品之外(那個喝醉酒撈月而死的李少俠,好像就是因為受到他的影響,寫下了另一篇〈恨賦〉),其實還是因為悲劇和喜劇,歷來都是前者吃香,畢竟,人類唯一生命的共感,便是悲劇了。就好像林黛玉動不動見到幾片落葉就哭,俘虜了多少癡男怨女的孤心,雖然這樣的女子娶回家的話男方一定沒日安寧。而這兩篇賦,你要有多悲涼就有多悲涼,要有多凄婉就有多凄婉,歷史上各類悲劇人物悲壯的一生,一一躍然紙上,他「寫出了或飲恨吞聲,或依依惜別時的各種感人至深的場面,把這兩種最能激動人心的感傷情緒摹寫得非常形象化」。從中你就可以知道江淹這個人有多怨有多愁了。

銷魂這兩個字,很奇怪,因它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解釋。你高興,叫銷魂;你傷心,也叫銷魂。不過如果把它和酒一起來看的話,就見怪不怪了。因為,你高興時,喝酒慶祝;你傷心時,也借酒消愁。因此女人總愛問,你們男人為甚么這么奇怪,不管高興還是不高興,都喝酒。這都得歸咎於孔子的孫所提倡的「中庸」,而喝酒,就是「中庸」的表現了。

在古代,交通沒那么發達,所以一次別離,幾成永訣。也難怪古人對別離特別看重,投江屈死的屈老爺,便說過這么一句話, 「樂莫樂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別離」,不怪乎江兄對別離感到那么郁悶了。放在交通那么發達的今天來看,這篇名賦,還能震撼多少人心呢?不曉得。衹是,目前,據我所知,有個同窗,因病停學,和她相好的朋友,便都沉在一片愁云裡,有個人甚至還給她念了首挽歌。

「是以別方已定,別理一名。有別必怨,有怨必盈。使人意奪神駭,心折骨驚。」


此番別離,何時再聚,天曉得。親愛的朋友,惟愿,一切珍重。

離離合合平常事,風風雨雨一代人。

祗能說,人啊人,有時候,已經身在絕望之中,卻還得承受更大的絕望。時移世易的感傷,我們囬不去。破壞中再受破壞,陷入白茫茫大地真干凈的虛妄,原來衹是另一種迷惘的詮釋——衹是當時已惘然。

「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