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2日 星期三

酒囈自話

魏晉流傳了不少飲酒的風流韻事。其中最有名的便是以酒為名的劉伶,走在街上,常常攜一壺酒,使人荷鋤隨從,說:「死便埋我。」他的〈酒德頌〉,借酒罵遍天下虛偽的主流價值觀,表面喝酒,實則韜精,懷情滅聞,畢竟世間擾擾,唯有杜康晉人畢卓,平生最樂事是將船裝滿酒,坐上去,右手持酒杯,左手抓螃蟹,大口大口吃,豪爽豪爽喝,相忘於江,夫復何求。那位說出「但使常得無事,痛飲酒,熟讀離騷,便可謂名士」來諷刺那些假裝名士的人的王沈,有點阮籍風韻,常常因酒醉而連月不醒,曾歎:「三日不飲,便覺形神不相親。」茫茫天地,熙熙攘攘,倘只曉得吃飯而不明於飲酒,那就真只剩空皮囊一副了。

自然,從王沈那句酸溜溜的話來看,他自己是不屑當名士的,儘管他多少也沾染了“裝名士”的習氣。名士之於今日,便如同於文青。在這年頭,想當文青,還不容易?去逛書店不買書而只拍書封打個卡,曰在唐山邂逅漢娜鄂蘭;又或者下了一場雨,便說天空哭了,我的心也灰了;再不就是要落實公民義務以前,先拍下自己無框眼鏡內的濃眼再嘟個猴子嘴的相後,寫下翌日凱道乎……那麼,但使常得無事,滑手機,多拍照,善打卡,便可謂文青

酒喝多了,手就滑開了。還是回來說酒吧。

要說,吃飯與飲酒,本質同,收效異,卻相得而益彰。兩物皆為五穀所成,飯使人飽,酒令人醉。飽,乃皮囊所需,醉,則精神所求。世俗多是憂心人,吃飽了身,心猶懸蕩。此時,唯有飲酒,才能填滿這空蕩蕩的虛。

美酒的性質,就如嵇康〈酒賦〉所說的:“重酎至清,淵凝冰結。”醇酒之美,便在於經過反覆多次釀成,是清而又清,凝而又凝。因此,它所附帶的另一功能,便是袒露人心,使人隔在皮層混雜污濁的虛偽、矯飾,都層層剝去,只剩最真最實的那一顆心,赤誠流瀉。 萍水相逢的人,經酒精催化,霎時之間,揚棄文明馴化之後的虛矯,便一見如故。待杯空人去,呼嚕大睡,一覺醒來,醉意消時,便成了淡如水的浪人之交,陽關道獨木橋,誰也不在意。酒國中自有樂地,樂地中不乏性情人——情之所鍾,正在我輩。

說了這許多,反對飲酒的人或許還是會認爲飲酒無益於身,有敗於俗。因此,我也只好回:「無為此無益之事,何以遣那有涯之身?閒花野草,也自有其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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