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31日 星期五

黃金歲月

某次與老師閒聊,言談中說及馬來西亞的民生時事。這時,老師不自覺說出了凸顯對於自己生長環境一種自信優越感意味深長的一句話——「你看你們東南亞,那麼落後,才會這麼的不方便」。我聽後只是笑笑。

一我知道老師經歷過那一段很叫台灣人驕傲的黃金年代,所以即便經過了二十年,這一輩人,對外面的世界(尤其「東南亞」一帶)仍然停留在那一段黃金歲月的想像。

二就我的感覺上來說,台灣人普遍上比較傾向「寶島思維」,對外面的世界,大抵不聞不問,看起來安居樂業,瀰漫著一種「今夕何夕,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祥和氣氛。

三就某種程度上而言,在民主自由人權這一概念的認知上,雖然目今對於這普世價值的實踐與把握台灣正在步步消褪,但相對於「東南亞」,還是進步的。而且就交通便利、書店林立、藝文活動還有化妝打扮所引起的高度回頭率這幾點上來看,台灣的確更容易叫人鍾意。老師確沒全然說錯。

因此,我聽後,就只是笑笑。

備考:潘婉明〈問題出在「東南亞」〉
http://www.orientaldaily.com.my/index.php?option=com_k2&view=item&id=57632:&Itemid=202

2013年5月28日 星期二

「又是政治的把戲」——讀《兩個故宮的離合》


一、故宮文物與所謂道統

「中華民族的文化有一個自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數千年歷聖相傳的道統,共匪想在文化大革命時將這道統文化連根拔起,但終究失敗。愈想破壞中華文化,中華文化愈是發光發熱。因為有共匪的文化大革命,才有(蔣)總統的文化復興運動,總統從孫中山繼承道統,就是繼承孔子的道統。」

這段話出自蔣介石在位期間擔任台北故宮院長的蔣復璁之筆。行文充分闡釋了蔣介石繼承文物的政治性意義。「道統」云云,乃自唐人韓愈之手正式發揚。他當時自詡繼承了孔孟以來的「道」,亦即儒學正統。直到宋代,在道學家手裡,「道統」才愈加地被大大炒作。再到國民黨蔣介石之手,國共內戰爆發後,國民黨已敗無可敗,在逃來台灣時,一併將故宮文物給挾過來。道統的精神,於此便表現在反映天意、追求美學的書畫、銅器和瓷器上。因而故宮在一九三三年離開北京時,中華民國政府發表了以下聲明:「故宮文物是數千年來的文化結晶,不能減少也不可能增加。倘若國家滅亡,國家仍有希望再次復興。但是文化滅亡,將無再度恢復的可能。」說得冠冕堂皇。

然而,事實往往沒有字面那麼好看。

二、搬遷文物

一九三三年日本侵略中國,國民黨便開始從北京南運故宮文物。故宮文物從此沒一刻閑下。國民黨節節敗退,在「遵循」蔣介石所謂「以空間換取時間」的「偉大戰略」之下,從南京逃到湖南、貴州、四川等地,文物也同樣「疲於奔命」。根據本書作者野島剛的記述,一九四五年戰爭結束後,文物在一九四七年回到設於南京的故宮分院。這十四年間,這些文物經歷了一萬公里的旅程。直到國共爆發內戰,文物終於橫渡台灣海峽運抵台灣。

基於人道立場,這一不合理搬運的決策,因其勞民傷財,在北京時就已經備受爭議。這就如一個家發生火災,為人父者,即使家裡藏著十代祖傳的古董,在還沒將愛妻愛子救出之前,也不該先考慮古董的存亡。因此,可以說,當時的國民黨政權,視人如草芥。不過,理解了它背後所隱含很濃厚的政治意味後,就會知道這不合理搬運的決策對蔣介石而言是勢在必行的。奈何耳食淺薄者卻大抵認為蔣介石此舉是非常公義非常偉大的。

或許,國民黨真有保護文化的意思,但是,正如作者所說:「失去中國大陸的人自稱是中國的主人,無論是從誰的角度來看,都顯得不太真實。此時需要一個讓世人接受理解的象徵,而集中國五千年曆史文明之大成的故宮文物,正好具有這種意義。」換言之,這其中隱含了超越藝術價值的政治判斷,才會耗費鉅資將文物遷運。這本書正是基於此一思路,借由檢視故宮文物的足跡,希冀解讀這個政治判斷的個中內涵,透過故宮的故事,讓讀者瞭解中國近代及現代歷史,乃至於理解中華民族的政治與文化關係的真正精髓。

三、故宮與大中華主義

在正式記述兩個故宮的點滴前,作者站在宏大的視野下,提出了他對故宮的觀察。世界著名博物館,如法國的羅浮宮、英國的大英博物館、美國的大都會博物館等,收藏的文物不僅是西洋的東西,還含括中東、亞洲、非洲等地的文物,絕非浪得「博物」之名,他們多元的收藏值得誇耀。雖說收藏品亦背負了殖民地經營及侵略的負面歷史,但無損於博物館的價值。然而,在台北和北京的故宮,幾乎看不到中華文物以外的其他亞洲各國文物(也許可以看到一些日本、朝鮮、東南亞等使節贈送或進貢的禮物)。這裡有的是僅以中華文化為對象的「單一文化」博物館。

從這一點可以看出,故宮可謂是「大中華主義」的投射。中國自古便有華夷之辨,「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自以為己身文化最優良,能夠感化「動物性」未脫的蠻夷異族,使其成為中華文化的一員。因此,對其他民族的文化大抵都抱著排外、不屑的態度。然而,作者在書中提出了有趣的觀察,即:「台北故宮的所在地是台灣,卻很難在台北故宮看到台灣文化的任何片段。在參觀者的腦海中,可以閃過創造中華偉大的歷史文物、投注心血的藝術家及工藝家,但是跟台灣的歷史、文化、民眾生活等有關的層面,卻是造訪台北故宮所體會不到的。」

四、政治與文化

一代文化名人張元濟曾說:「余喜蓄書,尤嗜宋刻,每一展玩,心曠神怡。余嘗言一國藝事之進退,與其政治之隆污,民心之仁暴,有息息相通之理。況在書籍,為國民智識之所托,為古人千百年之所留貽。抱殘守缺,責在吾輩。」確然,政治與文化是分不開的。儒學與忠君、讖緯與今文經學、唐詩與試帖、四書與八股、考據與文字獄、公羊學與經世致用等,其興衰率與政治氛圍息息相通。

梁啟超曾指出,傳播現代文明有三個利器:學校、報紙、演講。此三者也正是文化所最賴以傳播的工具。掌權者爲了有效宣揚其思想意識或所謂理念,更不會忽視這三大利器。因而塗脂抹粉地、暗度陳倉地盡可能有效利用它們。在政治強權底下,則簡直就是直接受控:一連串與其相關的法令,或束縛或遙控,使得有些爲了飯碗的相關人員,有時會先進行自我審查,以求不違逆掌權人的意識形態。世華集團之下的《星洲》等,便是顯例。在看起來相對民主自由的台灣,他們的平面媒體,背後也各自被政黨的陰影所籠罩。

自然,台灣學界因為要符合國科會的「期待」而必須順從地提出相關研究,還有多少年國教的決定,以及台文所、客家學院的成立,它們與政治之間的瓜葛,更是剪不斷理還亂。在馬來西亞的學界,有學者爲了獲取某政黨的經費,也一樣按照政黨所希望的方略進行研究。此正如作者所言:
從廣義來看,政治的庇護對於文化的生存是不可或缺的。因為政治,文化得以振興;因為政治,文化也可能遭到破壞而無法挽回。在中國,文化大革命破壞了許多藝術和文化。這種透過否定文化來否定政敵的行為,在世界歷史上也非新鮮事。創造文化雖然是個人的藝術行為,但對於文化價值的評價卻也經常在政治浪潮中擺蕩著。
五、台獨vs統一:去中國化?

至此,我大約能夠理解何以「深綠」的「台獨派」那麼汲汲於去除中國化了。這是因為,文化與政治的關係是分不開的,尤其是中國這個自古便以儒家作為主要政治指標、生活倫理、宗教情懷的「政教合一」的國度。很多時候,文化是作為意識形態成為掌權者謀取自身利益而加以利用的工具。爲了獲得獨立,首先就必須去除象徵。譬如愛爾蘭自英國獨立時,也以愛爾蘭語作為與英國區分的界限。東亞在以前大抵皆屬於漢字文化圈,韓國和日本也同樣創造了屬於自己國家體系的語言,以此與中國做個區別。此外,越南語也曾以漢字表記,現代則使用以拉丁字母為基礎再添加若干個新字母及聲調符號的國語字書寫。儘管在血脈上仍能探索彼此的內在因緣,但是,只有從象徵意義上與原本影響自己很深的元體分化出來,在民族色彩下才更能有屬於自己的獨立特色。上個世紀魯迅等人提出廢除漢字的倡議(魯迅說:「漢字不滅,中國必亡。」)以及兩年前發生的蔣偉文嗆黃春明事件,在有了這一番「政治—文化」複雜關係的領略之後,對兩者的作為反更能有一種同情的理解。

由此,以台北故宮來看國民黨和民進黨的政治意識,也不失為一個有趣的角度。比如,作者記述,民進黨政權在二〇〇四年時進行了台北故宮的整修工程,把孫中山的銅像從正面門廳移走,放在戶外風吹雨打。國民黨在取得政權之後,立刻修復銅像,二〇一〇年起改放在展示館的正面,成功「復活」。復活的孫中山銅像與聚集在此爭相與國父拍照的中國觀光客(二〇〇八年五月誕生的馬英九政權為與中國改善關係的政治協議取消了原本不准中國觀光客訪台的嚴格限制),說明了政治對於文化的巨大影響。作者又說,台灣在這十年當中,國民黨和民進黨兩大政黨在文化的對決上,展開激烈競爭。二〇〇〇年民進黨執政後,提出了「故宮改造」的計劃。這是因為中國國民黨背負著故宮所象徵的中華文化,民主進步黨借著改造故宮,試圖否定中國國民黨長久以來所灌輸的「黨即國,國即黨」的威權存在。

另一例子,便是臺北市的自由廣場。在二〇〇七年以前,廣場牌匾原題「大中至正」,出處是來自王陽明的《傳習錄》——「粹然大中至正之歸矣」,但其實和「蔣中正」的造神運動含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二〇〇七年末,民進黨毅然卸除「大中至正」四字,不管背後含有什麽政治目的,這一卸除至少是可以阻止一個獨裁者在一個正常民主國家裡成為大神般被萬民崇拜的滑稽現象。唯有如此,政治自由的香火才有望在這塊土地持久縈繞。否則,兩千多年以來「主子—奴才」的意識形態將會繼續在這個華人民主國家陰魂不散,同時也會更坐實那些爲了己身利益的政客與幫閒文人所說的「華人世界不適合民主」。

六、關於作者

本書作者野島剛,二〇〇一年曾到伊拉克、阿富汗等戰地前線採訪,其後便回返東京本社擔任政治部記者。二〇〇七年至二〇一〇年擔任駐台北特派員,採訪報導兩岸三地華人圈的政治、外交、文化等多面向議題。作者發揮他在政治、外交方面的專長,從這本書探討「兩個故宮」存在的原因及各自的發展,追溯錯綜複雜的過程,探究至今仍千變萬化的故宮背後,究竟串聯了什麼樣的歷史情結,潛藏了多少政治領袖的思維判斷。透過故宮,描繪出政治權力與文化之深層共犯結構的樣貌。同時,對於一九六五年台北故宮在台復館的過程、台灣民進黨政權對於故宮的改革嘗試、中國近年大量搜尋追回文物的熱潮,以及二〇〇八年台灣國民黨重新執政後兩岸故宮的密切交流等等,亦成為本書重點所在。

2013年5月27日 星期一

群眾是糊塗的


毛澤東「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這一名句,我向來不信。如果在他治下的人民眼睛真是那麼雪亮,中國過去就不會有不切實際(理想?)的「人民公社」、傷亡慘重的「大饑荒」、泯滅人性的「文化大革命」、血洗學生運動的「六四事件」(鄧小平任內)出現,今天更不會落至如此田地——毒奶粉、地溝油、網絡受控,更別說什麽基本人權、新聞言論自由、出版法令等正常國度不會出現的限制。反而由此證明,群眾是善忘的。因為善忘,所以糊塗。因為糊塗,所以容易受騙。醫治受騙的良方,除了平時多提醒自己隨便繙繙,也要多做一點反顧。不過,說是這麼說,一旦犯糊塗,要擋都擋不住。

重看香港舊年「回歸」十五周年的特製短片,以此觀照目前身處之島也好,還是遠在南洋的半島也罷,「東海西海,心同理同」這八個字,不時閃現。

「世間上最厲害的魔術,其實就是用一粒糖果,換走你最核心、最寶貴、最重視以及最有價值的東西。」
「你是一個魔術師,最擅長說謊。可是你最厲害的是:人們明知是假的,也會沉默接受。你說,我應否繼續相信?」
「若一國兩制不存在這些謊言,可令你感覺良好,你大可繼續欺騙自己。懂得自欺欺人,是否便快樂一點?」
「諷刺、幽默,向來是言論自由的重要一環。它們尤其重要,當民主受限制或在專制政權管制下。而真實的情況是,專權政府的審查人員都沒有幽默感。所以當出現諷刺言論,其用意人人都明白,除了審查人員。」
「有時諷刺只是爲了嘲笑失信於人的政府,或政府雖未失信,仍應不時被挖苦,以保持其公正不阿。有時嘲笑的手法會令人感到不快,但是,若保持自由的信念,便得接受這是政治氣候的本質之一。」

2013年5月24日 星期五

拒絕遺忘





魯迅有一名篇,篇名〈淡淡的血痕中〉,副題「紀念幾個死者和生者和未生者」。文章劈頭就說:「目前的造物主,還是一個怯弱者。他暗暗地使天地變異,卻不敢毀滅一個這地球;暗暗地使生物衰亡,卻不敢長存一切屍體;暗暗地使人類流血,卻不敢使血色永遠鮮穠;暗暗地使人類受苦,卻不敢使人類永遠記得。」這是他爲了紀念那些在1926年3月18日和平請願卻慘死在段祺瑞流血鎮壓之下的民眾而寫的紀念文字。

這世上有沒有造物主,人言言殊。死者死了會否去到造物主跟前,也人言言殊。然而,我是大抵懷疑的。假使真有造物主,對於馬來西亞最近發生的慘案,祂老人家怎麼就不作聲。看來,唯有生者能夠紀念死者,死者的死,與造物主大抵是不相干的。

為此,帶著一點「拒絕遺忘」的念想,寫下這微不足道的文字,借此提醒以後的自己,他朝所獲得的安詳與融洽,乃是建立在多少人的血汗——生的、死的、哭的、怒的——之上。那些在不公體制下犧牲了的人們,只要一看現場所拍的照片,一幕幕的慘像,比之《玉曆寶鈔》所展示的地獄酷刑圖還要殘酷幾十倍,是要讓人深感錐心的。

但是,我們卻不得不看。


古甘(Kugan Ananthan,1987年—2009年1月20日),男,享年22。
2009年1月15日,古甘因涉嫌參與盜車案件而遭警方逮捕。五天後(1月20日),在雪蘭莪的首邦大班USJ8警局扣留所內離奇斃命。屍體背部、手腕以及頸項發現多處深淺不一的瘀傷、血痕。

趙明福(1979年—2009年7月16日),男,享年30。
2009年7月15日,趙明福被馬來西亞反貪污委員會以證人身份帶到反貪局協助調查一宗選區撥款事件。隔天下午,原打算在7月17日與身懷六甲的未婚妻到註冊局註冊結婚的趙明福,卻發現他在反貪局辦公樓隔鄰的五樓屋頂,橫陳斃命,官方說法是跳樓自盡。他的屍身,除了頸部和身體有傷痕,腳踝、肛門亦有疑遭尖物穿刺的痕跡。

達門登(N. Dharmendran,1982年—2013年5月21日[?]),男,享年31。
達門登因涉及一場毆鬥,前往富都警察局報案,卻在5月11日被警方扣留,從此一去不回。直到5月21日延扣期滿為止,警方通知家屬他已經在扣留所死亡。家屬在遺體發現明顯的虐待痕跡:背部留有多處鞭痕,雙耳、雙腳腳踝發現訂書釘,死因疑為受到鈍器狠毆所致。某人權律師稱,這是自2009年古甘案後,所看過最嚴重的扣留所死亡事件。然而,是不是最嚴重,已經沒關係了。因為命沒了,就是沒了。

姆魯甘(K. Murugan,1976年—2013年5月5日[?]),男,享年37。
在朋友的介紹下,姆魯甘在第十三屆大選期間(4月18日—5月5日)擔任一位公正黨候選人的助選保安人員。擔任保安人員第五天,便接獲電話及電郵恐嚇,要姆魯甘離開該候選人,否則將遭不測。無所畏懼的姆魯甘自然是不予理會。奈何,5月1日深夜從家裡出門,自此一去不返。直到5月5日傍晚時分,他的屍身在廢礦湖裡被發現。鐵絲網緊緊捆著雙手雙腳,同時綁著重達52公斤的金屬,身上多處瘀傷,初步調查說明死因乃由於頭部遭受重擊。這是五年前三〇八反風吹起後繼趙明福後第二宗政治殺害事件。

涂亚眉(1941年—),女,現年72。
爲了爭取關閉萊納斯稀土廠與武吉公滿金礦停止山埃采金,4月26日開始絕食,以示抗爭,至今(5月24日)已29日。5月20日,前往國家皇宮,向國家元首上書求助,要求陛下介入指示政府關閉萊納斯稀土廠。奈何,面對一個空蕩蕩的象徵體,涂阿嬤的上書,到底只能付諸東流。然而,她的堅持與努力,讓更多冷感的人,因此變得更有溫度。

(這裡謹向涂阿嬤以及昨早被控煽動推翻偽政權的阿當阿里遙遙致敬。)


以上發生的一連串事件,滿溢著悲慘、死亡、哀愍、殘酷,令人無法正視。稍一斜視,如千斤石般的沉重感就會直擊胸口。

正當以為自己快能消化前一宗悲絕人寰的慘象時,「嘭」一聲,又有另一宗命案發生了。究竟還需要經過多少忍耐,這種不合理的行為才會停止?抑或必須等到所有人的感官神經都麻木了,能夠從口中淡淡說出「哦,又有人死了」幾成公式化的語句時,才甘願罷休?

無奈,這社會還是存在一些「青青菜菜」的人,對這些慘像大抵視若無睹,以為不值一哂,反正事不關己,日出日落,生活照過。我曾經也是「青菜黨」,以為凡事不必太較真,只要「別惹事」、「過得去」、「差不多」,儘量讓自己沉浸在自以為美好的偽舒適環境裡,就得了。因為,「把眼光從犧牲者身上轉開,當然是比較輕鬆的選擇。不讓這些事情惡狠狠地打斷我們的工作、我們的夢想、我們的希望,當然也是比較容易的事情。畢竟,捲入別人的痛苦與絕望之中,總是讓人覺得不自在、覺得麻煩」。但是,這畢竟是自私的。自私,表示著變相地在默許不合理事件的發生,滋長卑鄙行為的蔓延,因而不知不覺地與敵人站在同一陣線,到最後,讓它吞噬了也懵然不知。


昨晚,和大學幾個友人群組聊天,說及這幾天發生的慘像,H君說:「2013有今天,我覺得都是我們這一輩的錯,那責任我們擺脫不掉。醒得太晚,知識不夠,參與不夠,顧慮太多,溫室習性太深重。這是我對我自己的批判,我的情緒快過我的判斷,無力感就出來了。今天發生的這些事,我看那面書牆,轉發我愛你你愛我的、轉發美食大餐的、轉發感恩生活舒適美好的、旅行遊樂的、愛情故事短片的、偶像演唱會的、叫賣美容產品的,覺得又可悲又可恨,悲的是那些都是我的朋友,恨的是這樣的一群每一代都有,而且占大部份,甚至我自己也是一份子,脫不了干係。情緒很多,開始覺得好像做什麽都沒有用,知道這樣想是不對的,但我確實是已經這麼想了,念頭是最誠實的。」

我能理解H君的無力感,畢竟死亡是很沉重的。然而,死者雖然已經死了,但若還不能埋在活人的心中,那就是真的死了。我記得一位先覺者說過,一個真的人,敢於直面慘澹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因為,這不是一件事的結束,只是一件事的開始。倘若看到犧牲的鮮血而遁入虛無,這是要中了當權者的計的。就讓這股恨意、這股悲憤、這股念頭,化為勇敢、努力、擔當的動力。最起碼,儘量影響身邊每一個人,提高對時事的關注,來直面日益魔化的納偽政權。


1969年5月13日,爲了己身的利益,偽首相之父發動了一場「種族暴亂」,以先輩的鮮血,延續英人分而治之的政策,深刻劃下三大族群之間的「種族」界限。當時流下的血,如今已經風乾,在父輩的心裡,留下難以磨滅的印痕。在這淡淡的血痕中,有人已經走出來,有人還沒走出。

寫到這裡,我聳聳肩,站立起來,離開電腦桌,走到窗邊,看看窗外,夏風在一地慘白的月色之間呼嘯悲鳴,心裡不禁感到一陣冰涼。我悲哀於自己如今身在國外,悲哀於自己只能透過電腦關注家園動態,悲哀於自己知識的貧乏而不能作出更有力的批判。只好走出讀書間,到紀念碑眺望台看看,希望站在最遼闊處,眺望南方一霧慘澹的馬來半島。隱隱中,似乎看到那些妖怪們在暗夜中共舞。但是,光明總是要來的。正如黑夜之後的亮白,必然光臨大地,妖怪想遮也遮不住。

謹希望,在紀念佛陀誕生、成道、涅槃這一日,帶著深沉的悲憤與無盡的希望,走向自由與和平的有情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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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遺:
公正黨助理離奇斃命1個月,家屬恫言前往武吉阿曼抗議
喊冤成為姆魯甘命案通緝犯,前同事赴警局報案反被逮捕
三萬黑衣人力促選委會總辭,青年軍恫言施壓不成不拔營
國會大廈外手持布條含淚請願,姆魯甘母親要特委會徹查命案
促勿政治化或渲染姆魯甘案,霹總警長指已扣十二人協查
姆魯甘命案逾年沈冤未雪,挺明福運動抨擊警方無能
上诉庭推翻明福悬案裁决!法官判反贪会官员涉及致死
槟城九个月七宗扣留所命案人民之声:戴手铐如何跳楼?
達門登命案證據不足,四警員獲得無罪釋放

2013年5月20日 星期一

過則順之


《孟子·公孫丑下》:
燕人畔。王曰:「吾甚慚於孟子。」
陳賈曰:「王無患焉。王自以為與周公,孰仁且智?」
王曰:「惡!是何言也?」
曰:「周公使管叔監殷,管叔以殷畔。知而使之,是不仁也;不知而使之,是不智也。仁智,周公未之盡也,而況於王乎?賈請見而解之。」
見孟子,問曰:「周公何人也?」
曰:「古聖人也。」
曰:「使管叔監殷,管叔以殷畔也,有諸?」
曰:「然。」
曰:「周公知其將畔而使之與?」
曰:「不知也。」
「然則聖人且有過與?」
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過,不亦宜乎?且古之君子,過則改之;今之君子,過則順之。古之君子,其過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見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豈徒順之,又從為之辭。」

已有的事,後必再有。已行的事,後必再行。日光之下,真的沒有新鮮事……

2013年5月18日 星期六

哲學的實現消解了哲學,理想的實現消解了理想


「高於」感官的「絕對」事物,如真、善、美,是無法把握的,因為沒有人具體知道那是什麽,在行動的片刻,這是最先使人懊惱的事情。當然,對於絕對事物,每個人都大致有個概念,但各自有不同的想像。西方哲學最後的思想家終究是想掌控行動,卻由於行動取決於複數的人,西方哲學遇到的第一個災難就是要求統一性,但除非是在專制政治底下,否則統一性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其次,爲了有助於達到行動的目的,任何事物都可以是那絕對,譬如種族,或沒有階級的社會等等。諸事皆得宜,「什麽都可以」。現實對於行動似乎不構成任何阻力,一如任何冒充內行的人所能想到的最瘋狂的理論。每件事都是可能的。第三,若將絕對事物,比如正義,或一般而言的「理想」(像在尼采那裡)當做某個目的,就會先使不公不義、禽獸般的行動成為可能,因為「理想」,即正義本身,將不再是衡量的標準,而變成這世界中可以達成、可以成就的目的。換言之,哲學的實現消解了哲學,而「絕對」的實現也將絕對從這世上徹底消除。如此到了最後,人表面上的實現是把人給徹底消除了。
——漢娜鄂蘭《思想日誌》一九五一年九月(蔡佩君譯)

2013年5月9日 星期四

【轉帖】寧鳴而死,不默而生——知識分子談劉曉波案

作者:上海特約記者沈愚

劉曉波被判11年重刑之後,北京電影學院教授崔衛平在徵得同意後,將許多中國知名知識分子對劉曉波被判刑的看法在“推特網”公佈出來。

杜小真的看法:因為思想和提出問題而獲罪,在今天只能解釋為對思想言論自由這現代政治生活中最重要也是最基本的公民權利的褻瀆和挑戰。況且零八憲章,在沒有簽署的我看來完全是善意和建議性的,如果連這都不能容忍,真是太可悲。我並不完全同意劉曉波的一些觀點,但他發表觀點的自由絕對應該受到保護。

賀衛方的看法:不久前,某海外傳媒來電採訪,問我對於劉曉波的十一年之罰。我沒有好氣地說:“我欲無言。”對方問:“難道說你不覺得十一年太重?”我反問:“難道說判三年就適當麼?對於根本無罪者,一天都太重,一天之罰都是冤獄。再說,你真以為他會在牢裡服滿十一年?”

余英時:劉曉波先後入獄三次,一次比一次光榮,這次最光榮。中國史上有一個光輝先例范仲淹,他“寧鳴而死,不默而生”,一生被貶放三次。一次送行,朋友們說:此行極光。第二次大家說:此行亦光。最後一次說:此行尤光。他笑答:仲淹前後三光矣。這便是今天的劉曉波。

梁文道:說劉曉波是“異見份子”,但什麼叫做「異見份子」呢?一個正常的社會本該有許多不同意見。我在香港、台灣和美國等地方見到知識分子勇於自命“異見份子”,以志其異;但在緬甸、伊朗和中國卻見到無奈被封的“異見份子”,幾成罪名。可見只准一種意見是正見的國家才會有劉曉波這種“異見份子”。

王曉漁的看法:我不會翻牆,沒有在大陸媒體上看到報導。我堅信一個手無寸鐵的書生因為幾篇文章將在鐵窗之內度過11年,是少數敵對勢力製造的謠言。一個偉大、光榮、正確的國家,怎麼可能允許這種違反法治的事情發生呢?希望廣大善良的不明真相的群眾,睜開眼睛,明辨是非,不要被謠言迷惑。

郭于華的看法:08憲章表達的是公民最基本和正當的權利要求,而且提倡以溫和改良的方式推進社會進步,道出常識何罪之有?即使說的全然不對,也不可以因言獲罪。判劉曉波有罪才是真正的顛覆國家政權(合法性)之罪,而且是對社會良知和人類文明的挑戰。

新左派學者黃紀甦的看法:坦率地說,我對劉曉波有過很多批評,但是現在不應該以言治罪。這個例子不應該開,開了不是一件什麼好事。

朱學勤的看法:“我不同意你的觀點,堅決捍衛你發表觀點的權利”,這是文明共識,法治底線。以言治罪,置文明於何地?置憲法於何地?籲請最高法院介入,駁回此案,維護文明,維護憲法尊嚴。

來源:http://www.rfi.fr/chinois/actu/articles/120/article_18416.asp

2013年5月2日 星期四

漫說,吉蘭丹,與我(之二)

 圖片來源:http://shw.puteraz.fotopages.com/7186291/Wau-BULAN.html


demo是你,kawe是我,dio是他
吉蘭丹語,只屬於吉蘭丹人
我們不是排外,就只是
它已成為了我們吉蘭丹人的紐帶
噓寒問暖、斜陽鄉愁、budupetai
——的紐帶

如果你來到吉蘭丹
歡迎一起吃生葉沾魚露
泡teh boh吃keropok
還有我們引以為豪的nasi kerabu
這些都是我們的日常飲食
也是遠走他鄉的遊子心心念念的鄉愁

傍晚時分 我帶你到月光灘放我們獨特的Wau Bulan
看看吉蘭丹人 在沙灘上 在夕陽下
在你們眼中所以為沒有娛樂沒有文化罪案率高的不毛地帶
卻有著不同膚色不同文化不同母語的我們
是如何地融洽相處 嬉笑逸樂

去逛街買東西 我們不叫五角錢作lima puluh sen
我們叫samah
歡迎一起使用我們的吉蘭丹語
 


bangso是民族,bahaso是語言,puok是幫派
Bahasa jiwa bangsa,這句盛行於馬來西亞的名句
譯介過來,便是
語言者,族魂也。
吉蘭丹人的語言 除了自家母語 便是吉蘭丹語。
吉蘭丹語 代表了我們吉蘭丹人的州魂。

出去外地,大家都是anok Kelate
見面之初,最直接的認證,便是吉蘭丹語
oh~demo ore Kelate jugok? dari Kelate mano?
(哦,原來你也是吉蘭丹人,來自吉蘭丹哪裡啊?)

外地人 看到幾個kecek Kelate的人聚在一起
就會說我們是puok-puok Kelate
因為 我們的bahaso Kelate
是連 外州的馬來人,聽到了
都要覺得莫名其妙的外星語。
在我們,只覺得親切,是如此溫厚
仿佛,只要從舌粲綻出 berbunga-bunga的吉蘭丹語
在這麼一瞬,adik-beradik的果,就會結出來。


kecek是說,ngeji是污蔑,nate是禽獸
病從口入 禍從口出
不能慶祝情人節
沒有文化 沒有娛樂
女藝人不能上臺表演
艾滋病、毒販、強姦案
乃至將雪隆犯罪率居高不下的原因都歸咎於吉蘭丹
凡此種種非人性的浪言
我看了 只是輕蔑一笑

出生於吉蘭丹的馬華黨員們
不知你們 看到自家豬朋狗黨 爲了競選
製作了這麼超水準的短片
說出了如此高智慧的指控
究竟會怎麼想
反對?噤聲?默認?贊同?
到頭來 你們也是幫兇?

你們ngeji回教黨 那也就算了
你們污蔑吉蘭丹 鼓吹地域性歧視
那我 不禁要問
你來過吉蘭丹嗎
你在吉蘭丹住過幾天
你有來自吉蘭丹的朋友嗎

或許 我應該邀請你們
邀請你們來到吉蘭丹 一個叫Rantau Panjang的小市鎮
看看有著華人傳統建築特徵的清真寺*
看看我的家 華人的家 如何以吉蘭丹語
與不同膚色的左鄰右舍
嬉笑怒駡 家常閒話
*那裡的清真寺叫Masjid Beijing
初次見到 還會以為 那是媽祖廟

至於全東南亞最高最大的站佛、坐佛、臥佛
能和基督徒、伊斯蘭教徒 和諧共處
這一點 想必你們也早就耳聞了

然而 你們的所作所為
如果以nate來形容 恐怕侮辱了禽獸的美名
要是禽獸知道了你們這種濫行
會說我們聽得懂的語言
在指責它們喪失了“動物性”的同伴時
怕也會罵道:你這個“馬華黨員”!你真是“國陣”都不如!

是的 與其繼續被連禽獸都會唾棄的淫亂教主來代表華人
繼續讓饞食了這國家五十六年的嗜血魔秤吃到沒骨剩
那我寧願繼續讓月亮進駐我的心 站在“保守”卻溫暖的青光白日下
以手中僅僅的那一票
守護著 我生命的安慰
——吉蘭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