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12日 星期二

幫閒文人

十七八世紀的英國社會有一種叫“恩主”的制度(Patronage system)。這個制度與魯迅筆下所說的“幫閒文人”意義相近,亦即專給官爺們寫馬屁文章的文人。在這個制度下,有權有勢的伯爵需要別人來捧他,於是就網羅很多文人到他麾下,來給他寫點“歌德式”的文章,如一個文人就這麼恭維他的伯爵恩主道:“我認為你是一個了不得的人,學問也好,道德也好,與古代某某政治家可以比,這些話你不要人家講,然而人家不得不講,因為你實在太好了,人家一定要講的,這書就是為你而做。”

當然,中國向來不落人後,英國的這種制度,自然也早已有之。遠的就如曹植,他曾明白說過,任建安諸子再怎麼三頭六臂,終歸還是被“吾王”設天網以該之的。於是個個手抱荊山之玉的他們就成了魯迅口中的“幫閒文人”。而比較近的,則有以“隨處體認天理”聞名的明代理學大家湛若水,他在一篇寫給奸相嚴嵩的序裡,對其文集如此頂禮道:“焚香對書,再拜再拜復再再拜上,以答公禮數之。亦以賀公求言之篤也……”看來,這還真如陸九淵所說的,不管是東海的聖人也好,西海的伯爵也罷,大家都是此心同此理同的。

後記:
英國的這種制度,據說是被現代英文詞典的鼻祖塞繆爾詹森博士給打破的。他少年時很窮,而又不願意奔走於大人先生之門。爲了維持生計,他到倫敦報館裡和書店做事。直到有一天,他開始編字典,名聲也漸漸大起來。就在此時,曾經拒絕資助他編著字典的國務大臣蔡斯菲爾德伯爵後起悔來,先化名在報紙上寫文章把博士恭維一番,意思是想要博士把字典貢獻給他,認他作恩主。所幸不是所有文人都是無行的,博士因為曾經被拒絕過,骨傲的他斷然寫了封信,回絕道:“自鄙人見摒於大人門外,翹首鵠候於大人會客室內,於茲七年矣!大人,七年來鄙人備嚐艱辛,而今嗟嘆亦無益,鄙人無依無援,大人未曾有一字之慰勉,一笑之恩典,鄙人亦不復抱任何期望,此字典之竣事實未得贊助人之一毫相助。”據說這封信後來為西方文學史家看作文人的獨立宣言。

2013年3月11日 星期一

回來。淹水。便利店女孩。


回來孤島已兩星期有餘,愁緒仍然留在馬來半島的東海岸。那段日子,幾乎天天黑雲四合,日日下雨。與孤島脈脈綿綿的雨絲不同,孤島是兒女情長,半島是熱情奔放。她的奔放,就如潑婦駡街時往小三身上潑水那般,是名副其實的“傾盆而下”,雨珠滴在地上的那一刹那是會很用力地玻璃碎裂般濺潑開來的。回來之後三天,看到新聞說那裡又再淹水,水勢欲退還漲,曖昧不乾脆,除了一絲憂慮浮泛心頭,也難以如何。和家母通過電話後,始知家裡雖然也進了水,但水位只到腳踝,不算嚴重。而今,是退得無影無蹤了。只剩下殘泥敗物,等待家父善後。

回來後的兩個星期之中,幾次去全家領書。書都是在回去半島以前訂購的。如今,包裹已經一個接著一個地送到了。

話說回來,來孤島也已兩年半。這期間,最常進出的場所,除了學校男九舍的全家便利商,便是校園後門的小七。校內便利商的前身是萊爾富,之所以替換,據說是被一些寶島驕子精益求精的精神所感化而成。不過,全家也好,萊爾富也罷,沒影響我訂書取書,也就得。


今早,如同以往,在收到取書通知簡訊以後,撐著傘,在霧雨迷蒙寒風呼嘯的晨間,行到男九舍全家。時間還早,除了櫃檯女孩,店內尚沒其他人。走到櫃檯旁邊擺放飯糰的架櫃,瞥了幾眼,挑了北海道秋鲑飯糰,移步櫃檯,“不好意思,我還要拿書,三民書局,口口口”,邊說著邊拿飯糰讓櫃檯女孩掃描條碼。

呆等著她在藏貨櫃找書的時候,思緒無由地四處串動,由此而生了幾許無聊的念想……

腦袋尚未退化,這女孩,我認得。雖然已替自己取了無數次書,但是否會因此對自己留下幾分印象,怕是不然的。自然,人的記憶不會差到我這裡頭拿了書轉身走出去,她那裡頭就徹底忘記,但隨著客人的熙熙攘攘,公式化的“歡迎光臨”、“很高興為您服務”、“謝謝光臨”,不消幾小時,她必然會忘了曾經替一個番邦小伙取過書的。然而,我也沒把握從此就能夠記住她那笑得僵掉的兩頰,更遑論他日回國後自己對她的長相還能保留多少記憶。

由此念及,相機的出現,多少是違背了人間世的。畢竟,這世間一切,原就是往復推移,新故相換,今天新留下的痕跡,明天就成舊的了。而相中之人,卻長存長新。老去的,就只是凝眸注視的相外人,以及那,早已萎謝的囈語夢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