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6月29日 星期三

期末玄思



教聲韻學的老師,意外的是個高挑清麗斯文和藹的氣質佳人,用“翩若驚鴻,婉若遊龍”來形容,則嫌不切實際,畢竟驚鴻和遊龍兩物,本身就已是那麼的不切實際。若用媒體的話來說,大概就是所謂的“美女教授”(心裡是蠻排斥這種稱呼的),雖然看起來有點小迷糊樣。平常,治小學者,多為老先生,沒有六十以上也該有五十左右——所以,我才說“意外”。
旁聽一個學期,背誦二〇六韻部(隨背隨忘T___T),有時還真令人喊枯叫乏,無奈這是必而且要,大學部同學都背了,我這所謂學長,當然不能輸陣。幸運的是,老師怡人眼目,所以也就抵消了那苦悶, 哈哈XD
先生下學期會在碩班開課,原本說,沖著她的氣質,無論我的小學根底是多麼的浮,也是要去修的了,不修,至少也旁聽。然而——是的,世事往往就是這麼峯迴路轉,總是有“然而”,卻與我想修的課相沖。怎辦呢?再看看,再看看……



一直以來,很服膺陳寅恪先生這句話:“你不把基本材料弄清楚了,就急著要論微言大義,所得的結論還是不可靠的。”沒有扎實的基礎,遑論指點江山。但後來知道這句話原來是(好像)承著乾嘉樸學而來的“訓詁明而義理明”時,加上最近讀了這麼一段文字後,開始想入非非:

如果義理之學不以訓詁為基礎,其流弊為穿鑿附會,空疏不實。相反,如果訓詁之學脫離了義理,其流弊則為咬文嚼字,繁瑣支離。因而歷史上所形成的訓詁和義理這兩大派,既互相鬥爭,又互相制約。但就哲學家而言,特別是那些劃時代的大哲學家,必然要走一條純粹的義理之學的道路,常常不受訓詁的束縛,也最容易為訓詁派留下攻擊的把柄。這是因為,哲學家和訓詁家不同,他所追求的不是經典的本義,而是極力使自己的理解臻於上乘,憑藉這種理解來發揮自己的哲學思想。從這個角度來看,哲學家是立足於創造去理解傳統的,而訓詁家則像是傳統的管家婆,只是力求把傳統保存得完好無缺。

“如存不存,若盡非盡,如是一類,名為非想非非想處。”再玄思冥想下去,大概就會這樣的了——兩頭不到岸,左右不是人。一直以來,最欣賞“我欲載之空言不若見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者也”這句話。結果還是打道回府嗎?大概是吧。



期末,真真叫人憔悴。不弄點塗鴉文字,還真無以舒懷。

2011年6月20日 星期一

書摘二:不受恩?

黃苗子繪 鹳鱼石斧图

夜繙隨園詩話 讀至不受恩一章 不禁撩我心思 今鈔錄如下

某孝廉有句云 立誓乾坤不受恩 蓋自矜風骨也 余不以為然 寄書規之 云 人在世間 如何能不受人恩 古人如陶靖節之高,而以乞一頓食 至於冥報相貽 杜少陵以稷契自許 而感孫宰存卹 至於願結弟昆 范文正公是何等人 而以晏公一薦故 終身執門生之禮 蓋太上貴德 其次務施報 聖人之所不諱也 若商寶意太史之詩則不然 曰 名心未了難遺世 晚景無多怕受恩 蔣苕生太史之詩亦不然 曰 不是微禽敢辭惠 只愁無處覓金環 此皆不立身份 而身份彌高

念至範文正公 不覺鼻腔酸楚 難以自絕 廿五年來 所受之恩 繁星難數 父母恩自不待言 盡我一世 休言還盡 至如師恩兄恩友恩 亦頻頻受之 受惠時心嘗竊思 縱然有生之年此恩此情無以為報 所受之惠卻不敢或忘 即使某天受施恩者厭鄙甚或反目 方寸之中仍存一點靈明 照耀一丈恩情 唯愿心誠身行 人生匆匆 豈得永世不受恩 如此立言 胥失之矣 然細想 此君或是懼於日後疲於還奉 故作此駭人之言 奈何 若不遺世獨立 隔斷塵緣 始為可能 即便出家僧尼 其義亦在廣播心田 使人授恩 然 若只受而毋授 則與禽獸無異 犬鶴尚知圖報 而況人乎 切切

2011年6月9日 星期四

書摘一:逸民

黄苗子書 手揮五弦目送飛鴻 唯嵇叔夜有此達語

《後漢書·逸民傳》:

(戴)良少誕節,母憙驢鳴,良常學之以娛樂焉。及母卒,兄伯鸞居廬啜粥,非禮不行,良獨食肉飲酒,哀至乃哭,而二人俱有毀容。或問良曰:“子之居喪,禮乎?”良曰:“然。禮所以制情佚也,情苟不佚,何禮之論!夫食旨不甘,故致毀容之實。若味不存口,食之可也。”論者不能奪之。
良才既高達,而論議尚奇,多駭流俗。同郡謝季孝問曰:「子自視天下孰可為比?」良曰:「我若仲尼長東魯,大禹出西羌,獨步天下,誰與為偶!」

嵇阮的“非湯武而薄周孔”、“禮豈為我輩設”等驚世駭俗乃至招來殺身之禍的言談舉止,原來早有先例。戴氏先後舉孝廉、辟司空府,不時遭受官府脅迫就任,仍然不就,干脆遯辭,逃到天涯海角。終生優遊不仕,乃得壽終。看起來,他比嵇康幸運多了。然而嵇康臨刑之際,目送歸鴻手揮五弦,這一副神態,卻永遠烙印在後來人心目中,煜煜生光。此所以後人知道嵇康多過戴良之故。然而,嵇康又豈是著意於區區聲名之流。然而戴良“大禹出西羌,獨步天下,誰與為偶”的豪言壯氣,卻絲毫不遜嵇康。正所謂星星相印是也。

2011年6月3日 星期五

只是記錄。

也頗有段時日沒在這兒塗鴉,但也不能說很久沒在電腦前敲打鍵盤,鍵盤呢是日日敲打,至於打出來的是東西,則是爲了應付上邊的課業。回顧這一學期,甫開學一禮拜,即遭先生點名於第二個星期報告,報的是羅近溪這個在明代號稱最得到儒家傳統心學“調適順遂”的至境之儒者。所以說“號稱”,原因是這兩個學期內一直浸淫在被稱為所謂“新儒學重鎮”的氛圍裡,而“新儒家”又特重心學,因此,像羅近溪如此綜合了儒釋道之說并把心學說得圓融無礙者,自然是被以認“心性之學”為“中國文化神髓之所在”的“新儒家”們所深深認可的了。

雖然在某些“新儒家”眼裡始終不願承認,卻圓以“誰說中共吃飯我們就不能吃飯,所以縱使禪宗天臺宗有類似說法,就不表示儒家也不能有類似的說法”。先不論如此說法是不是含有儒家中心主義的成份在內,但實而言之,聽後我還蠻認同,《周易》不就說“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嘛。再看牟先生的分析立論,隱約能見得佛學蹤影。

黃宗羲說他徒見氣機之鼓蕩而玩弄不已,猶在陰陽邊事而未免有一間之未達,牟宗三反黃宗羲,說他所奉行者乃是於穆不已的無工夫之工夫(好詭譎>.<),唐君毅則似乎和牟宗三同聲同氣,許他以一句極高明而道中庸,龔鵬程則反對牟宗三,說他非返歸自心逆覺體證式地致良知,而只是在日常行事上表現出一種合情合理的倫理生活。再去翻《四庫總目》,也是批評,說他承姚江之末流(末流二字已見四庫館臣對他的不屑),而極於氾濫,故其說放誕自如,敢為高論。那我呢?我怎麼說?我這豎子目前的修為,也大概只是渾說一通。

爲了聽懂老師課時的講解,唐牟二位先生的書皆時不時繙弄,一開始自然是看得一頭霧水,那行文,以我一個出身番邦的“華僑”而言,讀起來還真不是普通的吃力,然而不讀不行,只好硬著頭皮撐下去。固然,勤奮二字是秘訣,但要做到客觀的瞭解,很難:不止要下死功夫,也要有活頭腦。最後的瞭解則要靠相應二字。相應才能瞭解,不相應讀一堆也不能瞭解。所以我想,我的生命氣質,和這門學問,大概是不相應的。

然而,對於他們的實踐精神,我深感敬佩。這正應了康德所說的,哲學是實踐的智慧學。

說到哲學,這學期隨便問了哲研所的學長他們在上的環境倫理學和動物權,是怎麼一回事。他舉了孟加拉虎的例子。言,孟加拉虎是瀕臨絕種動物,是被歸入受保護行列的,也就是說,人類不能隨意獵殺他們。然而,在印度的某個地方,住著一個部落。那部落的住民,很常遭孟加拉虎患。問題就來了:爲了自衛,住民是否可以獵殺老虎。從動物權著眼,這自然不行,大大不行,但若從人權入手,卻又不能放任那個部落的居民讓老虎隨意叼去。當時我就天真地問:“不能讓他們搬走嗎?”學長答曰:那地方留下了他們幾百年文化,他們的根脈,就在那裡,不能遷,也不願意移。於是,社會就大致分成兩派:爲了生存爲了文化,人可以獵殺孟加拉虎;而另一派自然是站在大自然的角度來立言,認為不能爲了一己文化(私欲),而殺害動物。

聽說,至今,雙方觀點依然相持不下,爭論不休。那麼,我或許就要說,哲學好麻煩,老是研究不能解決的問題。但是,細想一層,正是因為有了哲學,讓我們能夠面對兩極化的問題時,不因為它本身的矛盾選擇避開,而是面對它、回答它。

說到底,人類,不過是大自然的其中一個小份子。